保守派的我,怒斥嬴政太保守- 第两百六十六章:天无二日,秦有二君。分是日月,聚是一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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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水边的别院里,灯火通明。
春日的晚风掠过水面,带着潮湿的鱼腥味,吹得廊下青铜灯盏里的火苗忽明忽暗。
院中老槐树的影子投在青砖地上,像张牙舞爪的鬼魅。
孟暗将钓来的一尾鲤鱼扔进陶瓮,溅起的水花引来一阵哄笑。
银鳞闪烁的鲤鱼在瓮中剧烈扑腾,甩出的水珠溅到孟暗绣着暗纹的深衣下摆。
这位孟氏家主却浑不在意,反而眯起细长的眼睛享受起鱼腥。
“听说今日王上要找人商议?”他揩着手,对在场的人笑着说道。
说话时,他左手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璜,那是孟氏家主代代相传的羊脂白玉,在灯火下泛着温润的光。
今日来的这些人,都是各个老秦贵族中能够当家做主之人。
最前列就是孟氏家主孟暗和西氏家主西山,并坐垂钓。
死了妹妹的西山始终保持着垂钓的姿势,枯瘦手指纹丝不动地握着青竹钓竿,仿佛对这场对话充耳不闻,有鱼咬竿也不提。
再往下的最先者,赫然便是王宽。
这位以稳重著称的王氏之主,正用银刀慢条斯理地削着梨。
果皮连成长长的一条垂落案几,显出惊人的耐心与掌控力。
“商议吧,看看咱们的王上能商议出什么来。”他率先笑着说道,眼尾堆起细纹却不见半分笑意,反而像戴了张精心雕琢的檀木面具。
席间顿时活络起来,众掌权者纷纷加入讨论。
侍酒的婢女们识趣地退到阴影处,金色酒樽在众人手中传递,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我们如暴君所言,按秦律行事,这回可是没犯错误。”说这话的人氏百里,语气中充满怨怼,现在还没被放出来的百里盛是他的父亲。
公孙氏故意将酒樽重重顿在案上。
琥珀色的酒液溅出,在漆案上晕开一片暗痕,冷笑道:
“那些外来人哪里知道官府运转,出一点错不是太寻常了吗?
“暴君若是想要不出错,就把这些外来人清出去就是。”
“呵,我们国家可是最有规矩的,哪个步骤都不能错。错了一步,那就要全部推翻来过。”西山突然开口。
孟暗侧首望一眼,笑笑。
用钓竿敲敲陶瓮,瓮中鲤鱼受惊跃起,又重重落回水中,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和西山的衣襟。
“这不知好歹的畜生!”一阵带着酒气的哄笑声响起。
众人把酒言欢,庆祝胜利,院中祝酒歌越来越响。
有人开始用剑鞘击打节拍,剑穗在火光中划出凌乱的弧线,将原本井然有序的秦国弄得一团糟。
秦国是机器严谨的。
这严谨在往日是好事,是秦国高效的根由。
个人各司其职,各管各事,每日只做分内之事。长而久之,就是凭借肌肉记忆都能够把政务做好。
历朝历代,只有秦国做到了这一点,在一个农耕时代弄出了工业化雏形,打造出一个工业机器,领先千年。
但,越精密的事物越经不起动荡。
譬如最常见的竹简。
老秦贵族只要故意将公文按最繁琐的分类法归档,在不同仓库间来回调换,就能够制造混乱——秦律对文书保存的苛刻要求,设置多重验证环节,每一步都需要特定官吏的印信。
所有世族子弟都默契地不留书面把柄,所有指令都是口耳相传,配上心照不宣的眼神。
短短数日,大秦官府就像是年久失修的机器一样处处都是问题。
原本在吕不韦掌权期间政令咸通的官府依旧通政令,就是极其迟滞,迟滞到令人发指的境地。
官府没有发生什么大事,都是一件件不值得单独拿出来提的小事。
可这么多小事加在一起就是大事,必须向王上禀报的大事。
议政殿。
秦王政站在巨大的屏风前,看着李斯刚刚绘制的政务梗阻图。
图上每一条红线,都指向一个老秦贵族,百里、王、孟、西……这些氏名像藤蔓一样牢牢缠在秦国这个主干上。
他们依附秦国而生,现在却勒紧秦国为让秦国的王知晓。
秦国没有他们,不行!
秦王政双手撑在大案上,眼睛逐一扫过这上面密密麻麻的氏名。
在这些氏名下方,则是李斯主笔,嬴成蟜、熊文、熊启、王绾、蒙恬为辅总结出来的老秦贵族怠政手段:
【一,物。】
【印章:刻意不盖某个非关键印章,比如医官私印、仓库副印等,让公文因手续不全被退回。】
【格式:用微小到几乎不可见的格式错误,如空半寸未空、日期写法不规范,打回文书。】
【附件:弄丢看似不重要的附件,如舆图副本、证人名单等,迫使整个流程停滞。】
【钥匙:按规定锁起必需品钥匙,而掌管钥匙的人永远恰巧不在。】
【工具:让运输工具合理故障,如车轴超载损坏。】
【律法:滥用律法细节,如《行书律》的格式要求、《仓律》的核验步骤,制造时间差。】
【……】
【二、人。】
【缺席:让关键岗位者恰好不在,告假、借调、临时出差,理由五花八门却难以驳斥。】
【错配:把能干事的调去无关岗位,如让精通刑名的文书去管仓库,让擅长算术的主计去抄书。】
【卡位:每个流程都安排至少一名自己人把守,形成连环扣,上下遮掩。】
【……】
秦王政看的细致,许久才看完。
转首,三张隐怒的面庞映入其眼帘,李斯、蒙恬、王绾,这三人一个比一个生气。
蒙恬的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王绾乌黑的头发微微颤抖,根根直立要破天。
李斯则死死盯着自己袖口露出的半截竹简,那是他费尽心力才找到的五件物证之一。
而与三人站在一起的秦国储君却是另一番模样。
他盯着李通古画出来的这幅大图,嘴中啧啧,一脸赞赏地夸赞李斯:
“通古这图画的真是精妙,观之一目了然。”
李斯不动声色地看了王上一眼,这个时候称赞我不合适吧?
见王上没有怒色,方冲长安君拱手,谦虚道:
“是君侯教得好。
“斯作此图,脱胎于君侯传授的思维导图。”
嬴成蟜睨一眼,哼哼两声:
“我虽然喜欢被称赞,但强行称赞也不是那么欢喜。让我来画这图,不如通古远矣。
“我最多就是在总结上有点功,大功还是通古的。”
李斯注意到,长安君没有太欢喜,王上倒是欢喜不少。
秦王政敛去笑意,板着脸道:
“阿弟有心没有?
“蒙恬、李斯、王绾怒浮于面,为威胁而愤。你却嬉皮笑脸,浑不当一回事。
“这秦国莫非只是寡人的秦国,不是你的秦国乎?
“我国难道只有寡人这个君王,没有储君吗?”
李斯、蒙恬、王绾,三人心湖皆生涟漪。
为了王位父子相残,兄弟阋墙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了。多到不需要特意举例,几乎哪个国家都有。
国君和储君虽然都是君,但其中差别是个人都知道。
而秦王政的言语之间,却将其弟抬到了几乎与其并行的地步。
李斯、蒙恬、王绾三人早就知道嬴成蟜与秦王政兄弟情深,却还是为之暗暗咋舌,看长安君的眼神稍有变化。
嬴成蟜对此没有感觉。
起初是有的,但听的多了,也就没了。
少年耸耸肩膀: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难道阿兄还期待他们引颈就戮不成?”
“寡人可没想杀人。”秦王政跟上一句:“能者上,庸者下,不过是按律令行事罢了。”
“这和杀人没甚区别。”
“你似是在幸灾乐祸?”
“没有,我只是想知道阿兄准备如何做而已。阿兄早就对此有过预想了吧。”
“全杀了。”
三个字,惊起九重浪。
“王上息怒,切莫冲动。”蒙恬说道。
“不可!”李斯说道。
“王上三思!”王绾说道。
三人惊骇得忘记了与王交谈的注意事项,竟是直接说出了反对的话。
杀人要有名头,不能随意杀人,便是王也需要遵守规则。
一个喜怒无常,随意杀人的君王,没有人会站在其身边。
老秦贵族这些人全都严格按秦律行事,每一个举动都有法可依,有章可循,就像一群精通律法的刺客,用条文作为匕首,一刀刀割裂着朝廷的运转。
老秦贵族依法怠政,秦王政抓不住老秦贵族的纰漏,就不能亮出秦剑。
若非要一意孤行,来一场史无前例的大屠杀,那整个秦国就会在刹那间陷入瘫痪。
屠杀完成日,秦国覆灭时。
嬴成蟜打量着桌案上的导图,没有说话,他才不相信他兄长真敢这么杀人。
王绾、蒙恬、李斯知道其兄的杀人理由,知道其兄不是无故杀人,或许会坚定站在其兄身边。
但这三个人知道没有用,他们撑不起当下的秦国。
想要对秦国进行一整个大换血,就需要有足够的人才储备能够替换一整个老秦贵族。
嬴成蟜最激进的时候,也只是想着荀子西来,领着其门生将孟西白三大氏族替换掉,也没有想着将老秦贵族连根拔起。
先打掉最出头的三个,后面再徐徐图之,温水煮青蛙。
除了把稷下学宫搬过来,少年想不出还有哪个势力能够一夕之间替换掉整个老秦贵族。
对着稷下学宫仿照的咸阳学宫?
别闹了。
国子监学生都还在怨声载道,自命不凡,搞不清状况。个个想要用所学的儒、道等等来改变秦国,大展拳脚。
能看到秦国当下需要的是稳定而不是创新的学子,都已经被安排进官府,成为老秦贵族这一次发难的引线了。
秦国将近无人可用了。
所以……嬴成蟜仰头看着兄长。
[阿兄,你要怎么办呢?]
他是真的很期待,这位千古一帝能够做出什么样的举措来挽回局面。
历史书中的秦王政虽然也在集权,但可远远没有当下集权的这么厉害。
现下发生的这件事,历史上没发生过。
“戏言罢了。”秦王政露出一丝笑意:“寡人若真如此做了,岂不比夏桀商纣还要残暴了?”
三人松了一口大气,不是真要杀人就好。
嬴成蟜呼吸如常,他压根就没信过秦王政的话。
这些时日,他渐渐摸清了自家兄长的性子。
历史书上的暴君秦始皇,和当下老秦贵族口中的暴君秦王政,在嬴成蟜看来竟是一位极其讲理的君王。
王龁之孙王掩不是第一次拦阻秦王政的时候被杀,第一次拦阻秦王政,秦王政只是叫开门。
王掩不听,还是拦阻。秦王政说再阻拦就杀你,王掩不信,于是死了。
秦王政对老秦贵族动手,却不是一上来就赶尽杀绝,而是给老秦贵族机会,告诉老秦贵族再犯才会不留情面。
嬴成蟜惊奇的发现,在兄长手下做事只要不作死就不会死。
后世眼中霸气无双、乾纲独断的秦始皇,实际是一个极其讲规矩、极其守规矩的君王。
“化龙。”秦王政道了二字。
王绾、李斯、蒙恬三人若有所思,竖起耳朵等待王上示下。
化龙?什么意思?
王上想要借着这件事化龙?怎么化?
嬴成蟜也是一脸认真,等待兄长下文。一时忘记了自己有字,字为化龙,兄长就是在叫他。
知道嬴成蟜新有了字的人很少,叫出嬴成蟜字的人更少。
“阿弟。”秦王政等了片刻,未等来弟弟回应,无奈抬起看图的脑袋:“寡人在叫你啊,化龙是你的字啊。”
嬴成蟜这才想起来,长“哦”了一声,道:
“阿兄你说。”
王绾、李斯、蒙恬这三个思考“化龙”何意的秦王心腹面色如常,不露声色,心中却将这个字牢牢记下。
名成蟜,字化龙……三人又在心中将嬴成蟜的地位拔高,长安君这个字的意思太明显了啊。
“寡人叫你是让你说。”秦王政掏一下耳朵,笑道:“你对当下局面,有甚破解之法,道给寡人来听。”
“我说?”嬴成蟜斜睨兄长:“我没有办法,别培养我了也别考验我了,阿兄有甚招就说出来吧。”
“寡人没有办法啊,寡人在等你的办法啊。”
“???不是,你没办法你干的这么猛作甚?你提前没想好吗?”
“你和寡人说要建学宫,要打破氏族对官场的垄断,没想过如何面对氏族的反噬吗?”
“……在我的设想里,我不会一下子面对所有氏族的反噬。”
“……那你为什么一点都不担忧,一直自信满满。”
“我以为阿兄你早就想到应对之法了啊!你没有应对之法你这么急作甚啊?说什么三成力十成力的,你倒是发力啊!”
兄弟俩唇枪舌剑,互相抱怨,眼看是动了真火。
王绾、李斯、蒙恬,三人互相对视,面面相觑。
秦国今天但凡少一个君,局势都不会成这鸟样!
分是日月,聚是一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