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1056 最棒的窃贼
‘不——!!!’
詹姆斯·雪莱在不远处大声哀嚎起来…
没有。
这只是萝丝的幻想。
启动那枚奇物时,他什么做不了——
不能讲话,不能移动,甚至想要通过喉咙发出些吓人的呜咽都不被准许。
他静静看着萝丝,忘了多久没流过的眼泪仿佛孬种一样再也停不下来。
从三十岁生日那天后,詹姆斯·雪莱就再也没流过眼泪——上一次流泪,是因为胡椒沾在了眼皮上。
不…
不该是这样。
詹姆斯·雪莱小臂上的皮肤渐渐剥落,露出象牙色的骨骼,萝丝也再掩饰不住痛苦的哀嚎。
「考斯特的沉默之握」的确具有非同寻常的‘束缚力量’——代价也自然配得上‘非同寻常’。
最先被揉碎的,是萝丝的脚掌骨。
一只同样遍布尸斑的手掌捏一团炸过头的酥饼似的,轻巧揉碎了它:和着烂泥一样的血肉,如成天混在泥胚中的艺术家手下发出的赞叹。
一片漂亮的、没被熟煮的小肉饼。
詹姆斯·雪莱望着自己的‘女儿’。
随着他小臂愈发炽热,甚至眼角的泪水都不再受身体本人控制了——他忽然想起他们的冒险,他们在付出无数条性命、巨大代价杀死那头异种后,对方临死前的诅咒。
它说:
我的身体将会给你们带来力量。
但当你们使用它杀死敌人,你们将比敌人更加痛苦。
梦境中最后一次和班克斯聊天,雪莱并不真认为这东西能给它带来什么‘痛苦’。他只是认为不再是‘高环’的自己,不该拥有那些更‘惹眼’的奇物——至于这枚龙牙…
的确,启动后「与神秘绝缘」这一项必然让它成为战斗的最后一张牌。
十分钟的启动时间。
但詹姆斯·雪莱认为,自己身边总有人能为他拖延上十分钟…
拖延上十分钟…
十分钟…
但是!!
莉莉安!
不能是他的莉莉安啊!!
恩者在上!他永远狡诈、贪婪不休的女神!
为什么是他的莉莉安?!
为什么会这样?!
应该是别人才对!
萝丝在「断头俱乐部」中买了些什么,詹姆斯·雪莱一清二楚——他当然了解「考斯特的沉默之握」需要什么样的代价…来持续。
他当时并没有太在意。
有他和汤姆,莉莉安远用不到它…
时间。
快一点!
再快一点!!
詹姆斯·雪莱不停在心中催促着他那条逐渐发烫的手臂。
然后。
他看见了炸开的另一抔血雾。
是莉莉安的另一只脚。
少女面朝下趴在血污中。无论因疼痛多么让她本不该承受这些的躯体抽抖弹动,都不肯放开那只和‘考斯特’交握的手。
她几乎咬碎了牙齿,垂死的野兽般发出并非尖锐,而是类似男人般粗重沙哑的呜咽。
这是一切生物痛苦到尽头后的表现。
很快。
在詹姆斯·雪莱的绝望中。
她的两条小腿也被几只青色的手掌碾碎了。
空气中跳跃着许多快活的笑声。
很久没有人这样长时间激活这枚奇物了——其中寄宿的怨灵高兴的恨不得亲吻这名坚定又顽固的使用者:可惜它不能,只好用手掌反复揉搓那些碎烂、神经般抖动的,一寸寸碾碎她并不粗壮的骨骼。
然后。
到了大腿。
幽暗房间里亮起了微弱的光:从詹姆斯·雪莱的手臂上。
它照亮了他们朽烂的衣裳,脸上的绝望,被焚毁的华丽缎面,一个打算为不是生父却胜似生父牺牲的少女。
墙壁上那张用来应付人的恢弘油画中,一个个面容模糊的圣徒们跪拜托举着他们心中无比圣洁高贵的银色十字——油画下,可悲可怜的老人,却连像狗一样呜咽都做不到。
他只能静静看着。
像那头龙死前一样平静的、同样凝视着自己绝不想失去的。
然后。
萝丝的盆骨被捏碎了。
——从脚掌到盆骨的时间并不长,可无论对于詹姆斯·雪莱,萝丝,或者房间里还保有‘神志’的托马斯·泰瑞来说,这时间都足够漫长。
漫长到有人脱离地狱,有人与脱离地狱的擦肩。
“詹姆斯…”
盆骨被揉碎的痛苦终于让坚强了几分钟的姑娘流下眼泪。
她‘软弱’地哭了出来,紧握那只手掌的同时,吃力抬起脸,望向近乎浸没辉光的老人。
“詹姆斯…”
她呢喃。
“其实,我不是…不是你的…”
声音喘了几口气。
肚皮空了的姑娘也吐不出什么鲜血或污物,只干呕了几下。
“我不你的女儿。”
她深吸一口气,迅速讲了出来。
石头终于落地。
她笑了。
“我只是个…骗人的贼…”
詹姆斯的眼泪快要把他那两颗又皱又干瘪的眼球从眼眶里冲出来了。
可他什么都说不出。
‘我知道你不是,孩子——可谁在乎呢?’
他现在应该说这些,趁着有机会…
却只能静静看着。
“我早腻了…你…你们…盯得太紧…”在少女的小腹、腰椎被碾碎后,她的生命终于进入到最后的倒计时——她本人似乎也清楚这一点,语速快了许多:“如果不是老汤姆盯着我,派、派女仆成天盯着…我…”
她长吸了一口气,控制着早不受控制的面部肌肉,尽量做出自认为的嫌恶与恶毒。
那只是詹姆斯眼中的可爱。
和悲伤。
“…不是他…我早把你们的…财产偷走…”她模仿着年幼时夹着烟卷倚门冷笑的姑姑们的表情,尽量模仿的‘惟妙惟肖’:“罗兰…几次想告诉…你…我…我想…享受…雪莱的…财富…等你死…了继承…”
她再也说不下去。
她的胸腔被碾碎了。
不过…
也算成功了,对不对?
这样一来。
詹姆斯恨上我,就不会因为我的死而悲伤了——也不会怪罪罗兰欺骗了他。
干得漂亮。
伦敦最好的贼。
她混乱地乱支使着稀薄的思绪,耳畔传来阵阵阴冷的赞叹声。
——哪怕寄宿在奇物中的怨灵都为这一任持有者的‘固执’感到惊讶。
疼痛渐渐离人远去。
萝丝感觉自己飘了起来…不,还不能‘离开’——少女下意识攥紧了那只冰凉宽厚的手掌。
哪怕只剩下一条手臂。
一些尘埃逐渐变得肉眼可见。
在萝丝的头骨被彻底碾碎前,她吃力抬起那张因被青色手掌撕开下颚后变得无比丑陋的脸——仍用那对儿绿宝石死死盯着原地静止的托马斯·泰瑞。
她忽然没有教养的、老人似的嘶吼起来,她仿佛有用不完的力量和勇气——这也让那裹住托马斯·泰瑞和其余傀儡的束缚再一次收紧。
直到声带离她远去。
直到她的脖颈和脑袋分开。
被扯着头皮拔了下来。
——但她抓住了,也终于使尽了神灵的嘉奖。
不止仪式者。
是每一个凡人都能摘取的、响亮着辉光的果实——当他们经受住考验,将无形的勇气凝聚成一把有形的利刃,撕开象征着恐惧的绉绸帷幔…
他们将再也不会颤抖。
一切可怖的、精神或物质伤人的,都将被投入他们熊熊燃烧的心炉里,成为狂怒之人泵动烈焰的力量。
这是凡人永远能够掌握的力量。
坚定。
勇敢。
牺牲。
而每当有人激活它,哪怕苍穹之上的神灵也要在这阵阵嘶吼中沉默。
‘那是什么?’
‘睥睨死亡的勇气。’
‘它来自哪?’
‘恐惧。’
‘恐惧什么?’
‘恐惧失去。’
耳畔怨灵的轻笑声渐渐消失。
淹没萝丝的除了那颅内崩开的碎裂声,还有一道即将把大地犁出焦痕的‘钟声’:
它操纵着满盈房间的时光之尘,轻飘飘吹碎了一切不属于‘巢穴’,不属于支配者认可的巢穴中的入侵者。
也带走了一名伦敦城永远最棒的窃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