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1057 时机与命运
詹姆斯·雪莱的大脑无比清醒——他知道许多时候,某件事的结果并不那么令人愉快:这可能和此事中的绝大多数参与者无关。
譬如他漫长人生中谈过的许多笔生意,成功或失败的。
一些环节。
一些参与者,他手下的店长,或者专门管理货物运输安全的负责人。
命运编绘图织的结果不总一成不变。
每每关键时刻,他都能说服自己:只是一场错误的交易,一次已经过去的、并不需要他在安放、发泄毫无意义怒火的生意。
这一次不一样。
莉莉安不一样。
当托马斯·泰瑞一脸错愕地面对满盈房间的时光之尘,当他在簇簇锋利的吐息中被切割成比为难人的碎片还要细小难辨的‘颗粒’——詹姆斯·雪莱并未感到半分快意。
他的小臂不翼而飞,只剩下连接它的、光滑的关节。
他也不因自己的残疾而悲伤。
“威廉!!”
他选择迁怒自己的守护者。跟随汤姆·巴尔卡的「铁骑」。
很罕见的情绪。
威廉低了头,蠕了蠕唇,没有敢在这个话题上多做争辩。
接下来。
就是不断飞到他脸上、身上、腿上的木块石粒,一些詹姆斯·雪莱随手能拿到的东西——包括他的怀表和桌子上的烟斗。
几十年如一日‘温和’的、永远笑着要人看不透的老先生,像个坐在衣帽店橱窗前,缺了这顶帽子头就要被太阳晒化的孩子一样哭闹起来。
他先狠狠砸了一通,接着,又单手捂着脸,哭腔里冒出许多孩子般任性的嘟囔。
譬如‘我早不该让你去找’、‘你不像汤姆听我的话’、‘如果我早知道’、‘如果我没有’——
如果。
——如果是巴尔卡先生,他也会这样选择的。
威廉默然。
他没有日日夜夜接触这头快活又愚蠢的飞贼,自然无法体会詹姆斯·雪莱和汤姆·巴尔卡的感受:坦白一点,他甚至庆幸大过悲伤。
死了一个并非雪莱血脉的姑娘并不重要。
看看帝国这辆钢铁大车吧。
有多少人为了这车的前进奉献了自己潦草而让铅字吝啬的一生?
这是必要的牺牲。
只要,只要值得——当然这种值得只由威廉来评断,只由维多利亚,由灰秘两党以及鞋底从来没有泥巴的先生女士们评断。
甚至。
威廉甚至认为,能够承受多大的‘失去’,正代表一个人能背负起多大的责任:比如他们在喀布尔‘失踪’的上万名士兵…女王都为他们哭过了。
应该…一定偷偷的哭过了。
威廉听着耳边阵阵抽泣,上气不接下气的老人快要断了气的抽泣,双眼无神地盯着那片早已碎成‘肉粥’的血污——她被奇物的主人认定属于‘巢穴’,理所当然的‘活’了下来。
只是…
一会我要怎么讲,才能让巴尔卡先生不揍我呢?
快要四十岁的男人没有意识到自己也陷入了一个‘少年怪圈’。
他的思绪胡乱窜着,逮不着的在他空旷且比肢体还要疲乏的大脑里绕着圈乱窜——直到它把手指塞进脑皮褶皱里,翻过那座小丘,对准威廉的另一个部分,伸着胳膊。
‘快看!’
它让低头沉思的仪式者抬起了下巴。
于是。
又一幕‘不可思议’。
“老、老爷——”
面对十几英尺的怪物都不曾退缩的男人此刻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声调——他学着自己脑袋里乱窜的鬼东西抬起手臂,颤巍巍指向萝丝‘尸体’的位置。
如果一滩烂泥真的能算‘尸体’…
曾经的尸体。
詹姆斯如果能站起来,他早就要过去揍他了。
“老爷?我可当不了你的——”他下意识发泄着冷冰冰的怒火,眼球随威廉的手指向萝丝尸体的位置望去:他不忍目睹女儿的惨状,却同样惊诧地在那滩肉泥中发现了…
等等。
那是、那是什么鬼东西?!
一个缩小版的——女神在上!我他妈认识这个东西!
老家伙抬起手。
和威廉一模一样了。
“那、那是——”
“是的老爷!那是——”
是罗兰·柯林斯…
缩小版的罗兰·柯林斯。
该死。
莉莉安都离开了,他竟然还能瞧见这只让人头疼的…比旁人稍微俊俏…一点点的小乌鸦?
幻觉?
血肉摇篮的仪式者擅长蛊惑人心,却不喜欢故意激怒一个人——拿罗兰·柯林斯来蛊惑他和威廉?
“这是真的…”詹姆斯朝威廉抬了抬手。
后者会意快步来扶起了自己的主人。
两个人绕了个‘圆’,绕着打量席地而坐的‘白色’生物。凑近后才发现,那是一缕缕菌丝‘拧’成的,仿佛人偶一样的‘东西’——菌丝?
“你是柯林斯先生寄存在莉莉安身边的…”
老雪莱试探着讲了句话。
发现那‘东西’竟真的点起了头。
它听得懂。
这是有神志的生物。
“我不管你是什么,莉莉安已经离开了——你当然没有起到保护她的作用…回去告诉柯林斯先生,把这件事告诉他。”
老雪莱不想当着这小乌鸦的宠物再流露软弱了。
他和其他男人一样,自小也受硬汉教育,哪怕他这辈子再也拔不出自己深陷不幸的腿——他又该向谁哭诉呢?
一切没有意义了。
“去吧。”
他摆了摆手,被搀扶着的老人仿佛一根炸了上百年的老树——从今天开始,他要学着适应凡人的生活。
就像上了岸的鱼。
“你…到底说什么?”
但‘柯林斯’似乎不想放过他。
心灰意懒的老人发现小东西站了起来,垫着脚朝他比手画脚。
他看不懂。
“我听不明白…”
他转向威廉,后者也是一脸疑惑。
菌丝气得叉起了腰。
他不等老人再问,突然迸发出白银色的光芒,在阴暗血腥的房间里蔓延,生长,如同一座被植物选中的新窝:他渐渐失去人形,融化伸展出脉络,一寸寸布满了书房。
他朝老雪莱挥手。
这回。
詹姆斯·雪莱‘读懂’了——只要人类,无论讲着哪种语言都通用的动作。
‘再见啦’。
菌丝挥着手,融化成房间里时暗时亮的脉搏。它缓慢呼吸着,每一根纤细如发的触须轻卷着地毯、木板缝隙、许多肉眼看不见的碎屑——那些属于莉莉安·萝丝·范西塔特的‘碎屑’。
它们生出了空心的管道,甚至让威廉和雪莱听见‘咕咚咕咚’的吞咽。
管道四通八达。
它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