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 章船娘
“除掉他?”
严世藩迟疑片刻,缓缓道:“此事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一来鄢懋卿身居礼部左侍郎,官职不低,又在徐阶的地盘,二来鄢懋卿这些年不断收钱提拔人马,手下很是聚拢了一批人。
再加上李默刚重返朝堂,就被嘉靖帝委以重任。
在这个节骨眼上除掉鄢懋卿的话,无异于把严党的内部矛盾公开化,反而让徐阶、李默等人看了笑话。
“那就随你的便吧!”
严嵩没再劝,“只是,有句话为父还是不得不提醒你,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说完,手往扶手一压,支撑着老迈的身子站了起来,背着手缓缓出了厅房。
......
范府。
刚写完一篇青词,范进瞥了眼身侧的福伯,随手将毛笔搁在笔山的间隙,貌似随意地问了一句:“李窗在浙江的事儿,办得怎么样了?”
“老奴料想,该当是一切顺利,此时说不定已经在返回京城的舟船上了......”福伯恭敬回道。
范进不置可否,略有些感慨道:“还是缺人手啊......”
“强盛兄弟俩倒是敢打敢拼,可手段太粗糙,须得有人时时替二人扫尾。”
“不过,这倒也可以理解,草莽出身嘛,难免有些局限性。”
福伯偷偷抬眼看了看范进,很快又把头压得更低,心中暗道,若是强盛兄弟俩事事周全,没有把柄,只怕老爷便不会如现在这般重用了。
而此时,被范进念叨的李窗,正在杭州一艘极为奢华的舟船上,并未如同范进与管家料想中的那样已经启程返京。
显然是被一些事情给绊住了。
船舱内部一处并不算宽敞的雅间里,摇曳的灯火,把李窗的脸色映照得明灭不定。
外头,不时还传来客人与女子歌舞嬉戏的嘈杂声。
船上风有些大,李窗紧了紧披风,缓缓踱着步,“人可找着了?”
昏暗中,几个汉子对视一眼,齐声道:“已在门外等候多时了!”
李窗点点头,薄唇抿了抿,“既如此,便把人带进来吧,我倒要看看,学了几个月的规矩,有没有资格成为我们这条船上独当一面的船娘。”
不多时,便有两个地痞架着一个冷艳女子走了进来,随意丢在红毯上。
李窗挑了挑眉,倒是没有说什么。
手底下这些人,不知犯了多少官司,指望他们怜香惜玉,那是断断不可能的。
“见过大人!”
女子低着头,行了个礼,周全得让人挑不出一丝一毫的错处,仿佛是对刚才的一身狼狈全然不在意一般。
李窗笑了笑,暗道有意思,随即道:“抬起头来,让爷瞧瞧!”
闻言,女子当即缓缓抬头,露出一张美艳得令人惊心动魄的面孔。
李窗喉结不由得滚动了一下,“长得倒是有几分姿色。”
顿了顿,他再度说道:“只不过,想要成为我们这条船上的台柱子,空有一副好相貌,是远远不够的。”
“能来到这条船上的,各有各的身份,各有各的喜好,而如何让客人满意,愿意挥金如土,甚至是在不经意间说出一些轻易不会吐出的秘密,那便要看船娘的手段了!”
话虽如此,但显然李窗已经对眼前女子有了些许期待。
从对上那双眸子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是个聪明的女人。
“说说吧,叫什么,什么来历。”
李窗纸扇一合,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变得有几分认真了起来。
“民女柳如烟,原是杭州西湖边农户的女儿......”
还没等女子说完,李窗就咂摸了道:“柳如烟,这倒是个好名字。”
以前,在范进身边伺候的时候,他就偶尔听范进念叨过什么‘如烟大帝’,眼下听得这女子自称柳如烟,一下子兴致就更浓了。
“好了,继续说下去。”
李窗打了个岔,抬了抬手,“好端端的农家女,怎么就?”
闻言,柳如烟笑了笑,缓缓站了起来:“大人可有兴趣,听听我的故事?”
李窗挑了挑眉:“你倒是大胆!”
没说不允,显然是默许。
当即,柳如烟便如同局外人一般,说着自己的故事。
“我七岁那年,家乡遭了大水,洪水裹挟着泥沙,吞没了一片片的稻田。”
“我爹一夜白头,后来大夫说是郁结于心,没几天就撒手人寰。”
“至今我还记得,我爹走的那个晚上,我娘哭得眼肿如桃。”
“我娘把我紧紧抱着,直至半夜,我在睡梦中听到什么‘来世再认娘’。”
“第二天,我就被带到了城里,交给了牙婆。”
“那牙婆的指甲很锋利,捏着我的下巴,不时点头,用略带满意的口吻说道,‘长得倒是标致,嘴薄齿齐,天生就是唱曲的料!’”
“我哭得撕心裂肺,但我娘却没再看我一眼,拿了银子,一深一浅,双脚拖着泥浆,一步步远去。”
“那一刻,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人是可以被卖掉的。”
沉默良久,李默才接着道:“后来呢?”
“后来?”
柳如烟眉梢颤了颤,“后来我被一路护送着,登记在册,编入了养艺馆。”
“我不再叫妞妞,我有了新的名字——柳如烟。”
“自进入养艺馆,我就跟着姐姐们练走姿,学笑声、背艳词,老师傅从小就教我男人喜欢听话的,不喜欢哭。”
“从那一天开始,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再也没哭过!”
李窗却不管这些,开门见山道:“可接过客了?”
柳如烟臻首,“接过。”
“我接的第一个客人,是十四岁那年,我至今仍记得,那人穿着青衫喝着温酒,开口便叫我‘小娘子’。”
“走前,他扔下一锭银子,摸着我的头说,‘小丫头唱得不错。”
“那一晚,我同样没哭,我知道,我若是哭了,养艺馆便再无我的容身之地。”
“我要笑,唯有如此,我才值钱!”
李窗沉吟片刻,说道:“笑自然值钱,可哭,未必就不值钱。”
“往后,在船上还得练,要学如何看人眼色,何时低头,何时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