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筠:“我一介布衣,不也为我父兄洗刷冤屈,让王振陪着我一起蹲诏狱了吗?往前数,不管是大理寺少卿薛瑄,还是三位杨阁老都没办到,我却办到了。”
孙昕想起她的各种情报,心里上涌的寒气稍轻,问道:“你要请周王和黔国公说项吗?或是请薛瑄求情?”
他目光看向薛韶,露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薛瑄在朝中得罪了很多人,他若为我家求情,只怕适得其反。”
“不,我要请太后和会昌伯为你家求情。”潘筠轻声笑问:“这个重量够了吧?”
孙昕惊讶的看向她,他不知道她有什么办法能让太后和会昌伯为他求情,但太后若能为他家人求情,比满朝文武在皇帝身边唠叨一百句还强。
孙昕紧盯潘筠神色,似乎想确定她话中的真假。
“出家人不打诳语,”潘筠道:“贫道不是好人,却不屑于骗人。”
孙昕垂眸思考片刻,刑房外,侍卫们不安的议论声传来,他知道他没有选择的余地,他最终下定决心:“好,我招!”
他紧盯潘筠道:“潘筠,你若骗我,我会和朝颜一样,死也不会放过你的。”
潘筠嘴角微翘,颔首应道:“好!”
邬志鸿欲言又止,潘筠怎么能那么肯定的答应这事呢?
这种事尽力而为就好,事关太后,自当谨慎,万一她办不到,难道还真为孙昕这等小人送命不成?
邬志鸿给薛韶使眼色,想叫他劝阻一下。
薛韶只当没看见。
潘筠连是人的孙昕都不怕,还能怕变成鬼的孙昕吗?
他做人时斗不过他们,做鬼时,更斗不过。
孙昕一松口,潘筠就看向邬志鸿。
邬志鸿立即让人给他松绑,放了下来,并让人把侍卫们关远一点,确保刑房里的谈话不会叫人知道。
最后屋里只剩下潘筠、薛韶、邬志鸿和县尉及一个书记官。
宗室走私海贸的事并不是鲁王开的头,永乐帝在的时候亦心知肚明。
但海禁之策由来已久,即便永乐皇帝在时有些松懈,但民间海贸极少,海外各国与大明的贸易基本通过勘合贸易,由朝廷主持。
而大明乃天朝上国,外藩来朝,基本秉持薄来厚往的原则,他们拿来一两银,大明礼还一两金的原则。
所以勘合贸易总体上是亏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宗室私下进行海贸,在永乐皇帝看来,这不过是家人赚点零花钱,只当是补贴皇亲了。
而宗室在海贸上赚了钱,也会贡上。
皇帝除了自己享用这些珍宝收益,偶尔也会赏赐大臣,或是从私库拨一些钱给国库,以补贴勘合贸易的缺口。
所以,鲁王一开始走私海贸,是半官方的行为。
除鲁王之外,与潘筠交好的周王府,甚至是沐家,一开始都有参与。
周王府早年间还被官员弹劾了。
但永乐帝后期,朝廷官员反对郑和再下西洋,认为他下西洋耗费民财,与国无益。
永乐帝便停了下西洋,并收缩勘合贸易。
等到仁宣两位皇帝登基,海上勘合贸易被进一步缩小,宗室们也慢慢减少走私海贸。
比如先周王,他就是第一批退出的人。
“当年巡察御史南下,一通状告了四位王爷走私海贸,先周王便借此机会退出,当时就把船给卖了,遣散船工,”长史道:“他走得干脆,是因为周王手下还有医药局,他一心扑在医书药典上,缺了海贸,日子还是过得那么萧洒自在,但我家王爷不行。”
这位鲁王是永乐帝的侄子,他爹是永乐帝的十弟,早年间倒是很聪慧,表现良好,深得帝后喜爱。
但到了封地后,不知怎么就性情大变,喜好美色不说,还一心修道成仙,整天吃丹药,二十岁就把自己给吃死了。
当时还是太祖高皇帝在位,洪武帝对这个儿子甚是厌恶,死后直接给他定了一个“荒”的谥号,当时鲁王刚刚出生。
“先鲁王没给我们王爷留下什么东西,海贸是鲁王府最大的收益之一,所以朝廷明确表示不喜宗室再插手海贸之后,鲁王府就只能走到暗处,私下里进行。”
潘筠对他的借口嗤之以鼻,道:“他是皇帝的孙子,新皇帝的侄子,他的父亲给他留下这么大一份封地、家业,你说没给他留下什么东西?”
“有良师,有背景,有人脉,长到三十岁,却不能自给自足,要靠走私海贸维持家用,”潘筠反问:“很值得骄傲吗?”
孙昕从未从这个角度看过鲁王,闻言愣了好一会儿。
潘筠摇头:“你一个寒窗苦读十余年才当上官,好不容易升到四品长史,却被拉下水走私犯罪的人却反过来同情一个从小便锦衣玉食、良师不断的皇亲……我还以为鲁王有多悲惨呢,不过是一个手握强大资本,却年过五十依旧不能通过合法手段养家糊口的寄生虫。”
孙昕瞳孔紧缩,胸膛急剧起伏,嘴唇抖得说不出话来。
邬志鸿在一旁如坐针毡,连忙扯开话题:“然后呢?”
孙昕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完全转为私下进行之后,船队就得另寻庇护,以前,宗室走私海贸是半公开,泉州卫、福州卫和威海卫在海上看到宗室的船都会睁只眼闭只眼,若遇海寇抢劫,也会帮把手,朝廷不喜之后,我们就只能私下合作。”
“鲁王和泉州卫的合作是从宣宗六年开始的,一开始是鲁王交钱,泉州卫护卫,后来王振寻摸到了这条路子,通过泉州卫和鲁王搭上,他开口要的越来越多,鲁王便开始在海上和倭寇合作……”
孙昕觉得这事不能怪鲁王,只能怪王振胃口太大。
自王振在福建布政司和水师中插入自己的人手之后,鲁王出船一次交给他的钱足够在海上和倭寇买五次的过路费了。
当然,鲁王最后也不喜欢给倭寇交过路费,所以他慢慢私养了一批自己的人手,让他们假借海寇之名藏匿海上。
同时,他也没放弃和倭寇的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