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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六章 麦琪的礼物

全能大画家 杏子与梨 9655 2025-07-21 01:46

  

  子夜。

  顾为经依然在研究着自己的作品。

  他把自己挂在墙上的作品全部都取了下来,一幅接着一幅,把画框与长卷轴就这么铺在客厅的地板之上。

  日出,日中,日落。

  薄暮,子夜,黎明。

  一幅关于月色的狂想。

  一幅关于日色的狂想。

  以及一场“音乐会”演出的开头和结尾——一支由《更漏子》点点滴滴,点点滴滴,所滴出来的前奏序曲,以及一支他现在还不知道由什么样的声调所构成尾声。

  画出来的,没画出来的,存在于现实世界的,存在于想象世界的,在想象世界中亦不存在的。

  顾为经所构思的会构成他人生中第一场小型画展“时间”的十幅作品,就是呈现出这样的面貌。

  年轻的画家把所有的作品依次呈现圆弧形排列,遇上尚不存在世间的空缺作品,就空出来,像是用一把把逐渐展开的扇子拼成一个巨大的圆。

  时间在这个过程里连续在了一起,开始在地板上流动,由头到尾,由尾到头,由日出到日落,由日落到日出。

  每一幅画都是一个时间的铆钉点。

  而这个圆环里尚且空缺的那些,则透露出一种醒目的苍白,像是夜空之中被天狗追着咬了一口的月亮。

  也许是天猫?

  猫狗平等,印象里,阿旺追在奥古斯特屁股后面的次数,要比奥古斯特碾着阿旺跑的次数要多。

  顾为经将客厅里的画卷全部堆在地上。

  迈步从不存在的“日落”走了出去,走到二楼自己的画室,推开房门,捡起画夹走了回来,他跪坐在地板上,将画夹里的那张水彩画放在了“日色狂想”的位置。

  从窗外看过去,年轻人的侧脸被客厅的灯光所照亮,沉浸在沉浸的氛围里,梳的极为整齐的头发搭在额头上,呈现出墨水在画卷之上无声的洇开的质感。

  顾为经身体向后折。

  慢慢的躺倒在自己的腰上,躺倒在四周的画卷之中,躺倒在一天二十四小时无时无刻不在连续变幻的时间之中,如同躺倒在一团无色无声的火堆与干柴之上。

  人生天地之间。

  谁不是无时无刻在饱受时间的炙烤。

  少年人十来岁时,时间往往过的阳光四射,激情四溢,诚之所至,金石为开。年岁大了些,方知生活之中总有些难以逾越的层层关隘。纵然是轻描淡写,满含笑意的人,生活之中亦有种种不顺心如意之处。

  明白这一点。

  你才从小孩子,少年人,变为真正的去独当一面的大人。

  马仕三世说,曾计划让顾为经成为一个不到二十岁,就在大型美术馆里开个人画展的超级新星。

  今天是2018年8月10日,他没有像是设想的那样,在美术馆里被聚光灯所围绕,开着自己的第一场画展。顾为经一个人在空无一人的,死寂般的房子里,躺在地板上看着天花板。

  生日还有几个月才到。

  而顾为经已经二十岁了。

  ——

  顾为经不知道在地板上躺了多久。

  他感受到了手机的震动。

  年轻的画家摸出手机,看到了电话号码,他本以为是自己爷爷打过来的电话,但不是。

  他接通了电话。

  “一起转一转么?”

  伊莲娜小姐一句话也没有提他们之前的争吵,在听筒里说。

  “当然。”

  顾为经说道。

  “我发给你定位。”安娜分享给了顾为经地点。

  “20分钟?”她问道。

  “怎么了?”伊莲娜小姐听出了他的沉默。

  “20分钟内到不了。”

  顾为经有点奇怪的平静语气说道:“谷歌地图上说,我和你之间的距离大约一千公里,驾车的话,预计要到明天上午九点左右。”

  安娜也难得沉默了。

  “我在巴黎的PontdesArts桥边的长椅上,你一直说,自己要去看看巴黎的日落和夜景。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伯顿牧场……现在就在躺在钢琴边的地毯上……画画。”

  顾为经回答。

  “我取消了去巴黎的机票。”

  电话里又沉默了十来秒钟,他听见了伊莲娜小姐的笑声,很轻,几乎和通话的底躁混在一起。

  “我很少会弄出这样的乌龙。”

  安娜说道。

  “你介意等到明天上午九点么?”顾为经询问道。

  “不。”

  安娜说道。

  “你等我吧。”

  ——

  顾为经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

  他听到客厅里有人走动,于是在梦中清醒,睁开了眼睛。

  不清楚现在是几点,天还擦黑着,窗外是蒙蒙亮的黎明。安娜拄着手杖站在房间里,身上披着天青色的柔软披肩,栗色的头发盘在脑后。

  奥古斯特乖巧的坐在伊莲娜小姐的脚边,脖子上挂着橡胶色的宠物项圈,正在用后腿挠着下巴。

  一人一狗仿佛刚刚结束了长途旅行,回到家中,或者中途发现自己忘了关煤气,刚刚暂停了长途旅行,匆忙返回。

  奥古斯特注意到了沙发上的响动。

  它警惕的扫视着房间,伸出脖子来撅着粉乎乎的鼻子用力一嗅,确认自己的感应雷达没有扫描到那只好似煤气罐一样的猫的身影。

  它便悠闲地溜达着小步,晃着尾巴踱了过来。

  前腿一用力。

  奥古斯特也跳到了沙发上。

  “你好。”

  顾为经把神气的史宾格犬抱在自己的怀里,挠着对方的耳朵,打招呼。

  安娜的目光从地板上铺着的画卷移开,抬起头看向墙壁上挂着的软板——

  “生活是一场斗牛比赛……”

  女人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念道。

  “挺有志气的。”

  “”

  “我爷爷。”顾为经解释了一句,然后他从沙发上坐起身,非常非常认真的向安娜说道。

  “伊莲娜小姐,对不起。”

  安娜没有转头。

  “为什么?”

  她问。

  “因为你觉得你画的不够好么。”

  “我在害怕。”顾为经慢慢的说道:“我害怕我的身体,我害怕我的疾病。我害怕自己无法呈现一场足够好的画展。我害怕让马仕三世亏本,我害怕对不起马仕三世的付出,我害怕对不起你的付出。我害怕自己对不起很多很多人的期待……”

  “嘿,小画家,相似的话那天你都已经说过了。”

  安娜温柔的说道。

  “那我就再说一遍。”

  顾为经说道:“伊莲娜小姐,我真的真的真的非常感到抱歉。对不起。我非常的抱歉。”

  “这就是我需要经历的事情。我是签约画家,开一场画展,或者说,画好自己的作品就是我的工作。我感受到了压力,觉得自己无法承受,便想把它转嫁到了别人的身上,这是一件非常懦弱的事情。”

  安娜希望他开一场好的画展。

  顾为经对她说。

  “伊莲娜小姐,谢谢你——”

  我都谢谢你了。

  你还想要我怎么样?

  顾为经意识到了,这是一件非常懦弱的事情,他几乎无法容忍。

  让年轻画家真正无法容忍不是困难,不是压力,甚至不是他没有画好一幅作品。

  人生总是有困难的,压力人人都有,画不好一幅作品又怎么了?毕加索也有很糟糕的画。

  这都是正常的人生。

  顾为经无法容忍的是自己的软弱。

  向豪哥妥协是一种软弱,无法承受生活的压力,将它丢给真正努力在帮助自己的经纪人身上,同样也是。

  后一种软弱一点也不比前一种来的更有男子汉气概。

  无能为力不是他的错。

  但懦弱的不敢面对绝对是。

  “别这么说。”伊莲娜小姐转过了头。

  “不,安娜,我不是出于某种补偿心理才这么说的。人就是需要面对自己的问题。”顾为经抱着手边的狗子。

  他想起自己看到的《油画》上的那篇文章。

  新任女总监萨拉指责伊莲娜小姐的娇气,把她形容成尝试上厨艺课的女学生,翻抄两下钝锅,发现原来“锅会冒烟”,就准备把锅铲丢下来不干了。

  她认为这件事情简直无法忍受。

  伊莲娜小姐的任性不只是关系到自己的一个人,她是让所有人的努力一起付诸东流。

  知道谁才是那个翻炒两下锅,就把锅铲扔了准备不干了的么?

  不是。

  安娜·伊莲娜。

  是他顾为经。

  他无法忍受四周人对他的期许,就准备找个锅盖,把锅一盖,爱谁谁闭着眼睛端上去。

  这不是其他人问题。

  这是他自己的问题。

  炒的炒不好的菜是一码事,但一点硬汉气概都没有,在那里哭唧唧的对身边帮助自己的人乱发脾气,这才是顾为经无法接受的事情。

  “我的爷爷。”

  顾为经指了指墙面上的,“他不是一个多好的厨子,他不是一个多有天赋的画家,但他也是有过更好的发展机会的。本地的,曼德勒的,国外的。绘画的,生意上的,都有。我爷爷为了家庭,为了孩子,放弃了那些。”

  “从小到大。”

  “我爷爷都没有指责任何一句,指责过我或者我的堂姐,是因为我们的原因,让他没有过上更好的生活。也没有让我们产生过任何这方面的感觉。他认为——”

  “那就是自己的生活。生活就是有不如意的地方。他就是应该承担,没有什么借口或者理由,那就是一个男人的责任。我爷爷没有过上多么成功的生活,但他一直拥有斗志。”

  “画家,连画都画不好。怎么能够去责怪别人给了他太多的期待呢。”

  顾为经说道。

  他怎么能把这些事情,把这些责任,全都推到别人的身上呢?

  他怎么寄希望于自己连画什么都不知道,跑去巴黎玩上一圈,然后就能抱着一幅得意的作品回来呢?

  骨子里,这是懦弱。

  他爷爷可能不是个好的画家,可能不是一个好的老师,也不是什么杰出的教育家。

  唯有一点。

  他爷爷从来都没有教顾为经成为一个懦弱的人。

  “我爷爷是个真正的硬汉。”

  “抱歉。”

  “是我没有做好。我真的很对不起对你说了那些话,我很后悔。不管你是不是觉得听腻了,我都应该要再说一遍。”

  “对不起,伊莲娜小姐。这样的事情,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顾为经拍拍狗子的下巴站起来。

  走到安娜的身边。

  “无论需要多久时间准备,我都会画下去。”

  他说。

  伊莲娜小姐轻轻吸了吸气。

  “这些事情我们之后再说,你有多久没有好好休息了,去楼上的客房继续睡一会儿吧。等到下午的时候,我约了人。”

  ——

  “顾,这是加布里埃,加布里埃·海姆斯旁边的是他的妹妹凯瑞·海姆斯。”

  “加布里埃,凯瑞。”

  “这是顾为经。”

  下午的时候。

  顾为经在农场的门口,见到了加布里埃。顾为经几天以前,在校园摄影工坊的照片墙上见到了对方陪伴在安娜身边的身影,今天,他身边跟着的还多了他的妹妹。

  加布里埃是一位有些秀气的年轻人,年岁和伊莲娜小姐相访。

  他的妹妹凯瑞,看上去则跟顾为经差不多大,更有活力一点。

  在加布里埃一幅面色苍白,看上去随时想要呕吐的时候。凯瑞则率先和顾为经握过了手。

  “你好,很高兴见到你。顾。”

  凯瑞用手指一指身边的兄长。

  “别误会。他这幅样子不是针对你,他昨天晚上半夜坐飞机晕机了,吐的像是爆炸。”

  “你好。”

  顾为经说道。

  “我就不征询你的意见了。”伊莲娜小姐说道。“加布里埃将会是你的新老师。”

  顾为经看向安娜。

  “什么?”

  “老师。”安娜重复道,“我觉得比起光听我弹钢琴,你需要去学习一门乐器。”

  “学……小提琴么?”

  顾为经问道。

  “差不多吧。”伊莲娜小姐说道。“你的年纪……”

  “你今年多大?”凯瑞在一边插嘴。

  “不到20。”

  “诺。”她耸耸肩,“这个年纪学小提琴会有一点困难,手指的灵巧度比较难以锻炼。起码,最低限度,你也不能拉的太糟糕。安娜说,她建议你学中提琴。对于成年人来说,上手难度要简单的多。”

  “最低限度?”

  “伊莲娜小姐没跟你说么?她想去组一个家庭乐团。”

  “比起听别人弹琴,你要真的去动起自己的手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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