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叹息。
他没想到,朱樉竟然对他也有了怨气。
“天气冷,母后让我拿两床厚被子、几件棉衣来给你。我又顺带从春和宫带了两坛醪糟,一些糕点。”
朱标说着,示意随从将东西拿了进来。
朱樉今天上午便被押来此处,也知道了朱元璋对他处置。
然而他心中有气,不仅没去码头抗包赚钱,甚至连午饭、晚饭都没做。
当然,不做饭的原因也不只是心里有气,还因为他从小到大就没做过饭,生火都没实操过。
若不是饿了大半天,他一个二十好几的男人,又从小习武,也不至于冻成朱标方才见到的那副样子。
此时瞧见朱标带来的糕点,朱樉立马从床上起来,站到桌旁撕开纸包,抓起糕点狼吞虎咽起来。
然后他就噎住了。
“咳咳。”
他想将嗓子里的糕点咳出来,却又舍不得,便慌忙去解醪糟坛上的红绳网套,心急之下却怎么也解不开,偏偏绳套又很结实,扯不断。
感觉越来越气闷,朱樉顿时心中生出一种莫大的恐惧,暗道:莫非大哥过来就是要害死我的?
才这么想,他便见朱标从侍卫手里接过水囊,递了过来。
朱樉接过水囊,咕噜咕噜地灌了几大口,这才好起来——他也大半天没喝水了。
随即继续吞咽糕点,喝水。
朱标见他这幅样子,既觉心疼,又不禁摇头。
“父皇要怎么处罚你,你也知道了,为何白天不去码头赚钱?这里备有米、面,甚至鸡蛋、蔬菜也有,柴火、蜂窝煤也各有一堆,你为何不生火做饭?”
朱樉听了,停下吃喝,一脸冷笑地反问:“你怎么不去码头抗包?你怎么不来这里住着,自己生火做饭?”
朱标皱眉,“我没像你这般犯错。”
朱樉又阴阳怪气道:“有人生来就是要坐那张龙椅的,自是不会犯错。”
“二弟,你这是什么话?!”朱标被气到了,“如果你是长兄,我是弟弟,我也不会如你那样做些混账事!”
“如果?”朱樉再次冷笑,“这世上哪有什么如果?若真有如果,我就在西安举兵反了!绝不会回来让你们这般作践!”
“真是混账话!”朱标一拍桌子,将原本就不稳当的木桌险些拍倒,“都到了眼下这步,你竟仍无悔改之心——你这般下去,父皇如何会恢复你爵位?!”
“恢复不了,不正好趁你的意么?”
“你!”
朱标气得发抖,觉得朱樉变得比以前更“顽劣”,完全没法儿沟通。
他又觉得,此时再说什么,落入朱樉耳中都是别有用心。
于是深吸了口气,压下怒火,道:“最后一句话——父皇已派人去西安接观音奴、邓氏还有尚炳。且想想她们到了京师后,你这日子该怎么过吧。”
朱樉一时呆住。
朱标一甩衣袖,带着随从离开了。
待朱标等人的脚步声听不见了,朱樉似是才回过神来,继续吃糕点,嘴里模糊的嘟囔:“来就来,老子如今泥菩萨过河,哪里还顾得了她们?”
朱标带来的糕点并不多,朱樉吃完也只是不饿而已,于是又摸向醪糟坛。
“醪糟,怎么不带酒?把老子当成了雄英吗?”
又冷笑着嘀咕了句,朱樉便想去找东西弄开绳带。
他倒也不笨,想到厨房里拿菜刀,可惜天黑了,他摸了好一会儿都没摸着,气得险些将醪糟坛子摔掉,好在忍住了。
只能摸索着耐心去解绳结。
发现绳结倒也不难解,只不过他先前太急躁罢了。
打开泥封,闻到醪糟香气,朱樉便用手指沾着尝了口。
感觉这生醪糟虽有点酸,却也甜,最重要的是香气浓郁。
“这醪糟是要用水煮着喝吧?”
朱樉倒是吃过醪糟,却不知道是不是这么做。
他又抱着醪糟坛来到厨房,摸索着在灶里烧火——他虽没烧过火,行军打仗时却也偶尔瞥见过。
可真自己操作时,却发现灶膛里的柴火只冒烟,就是烧不起来。
折腾了一会儿后,朱樉气得起来猛踹柴堆,却把脚踢疼了,直倒在地上。
顿时两道黑影出现在厨房门口。
黑影视力似乎没受夜色太大影响,看了看后,其中一人道:“陛下说了,二殿下若有什么不会的,可以让我们教。”
“教你老母!”
两黑影对视了眼,无声无息退走,不知隐匿在何处。
朱樉起来,一瘸一拐地回到正屋,衣服也不脱,扯来一床朱标带的厚棉被就窝床上沉沉睡去。
次日早上。
朱樉被饿醒了。
他想起来弄点东西吃,可从被子里一露头,就又缩了回去。
‘太冷了,再躺会儿。’
心里这么想,朱樉又睡,却因为饿,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他屡次尝试起床,屡次放弃。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两个人冲进来,却都带着面具。
朱樉惊得一跳,带瞧见他们穿着宫中侍卫常服,这才稍稍放心。
正想问这两人要作甚,便听其中一人道:“陛下有令,白天收走棉被。”
说完,就将床上的厚棉被扯去,并将另一床也拿走了。
朱樉先是发愣,冻得打了个哆嗦才回过神,又悲又怒,最后不禁看向紫禁城哭嚎道:“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我也是你儿子呀!”
哭嚎了一会儿,朱樉便停下——他实在太饿了,嚎也是要费力气的。
他哆哆嗦嗦地起床出门,却见一夜之间,外面的世界便银装素裹。
往年下这般大雪的时候,他要么窝在暖帐中跟邓氏玩耍,要么就在亭阁之中烤着火炉,煮酒赏雪。
可如今呢?
与往年的生活一对比,朱樉又想哭。
来到厨房,他再次尝试生火——他到底是个成年人,有点见识,也会思考,试了几番,从柴堆里找出绒草,吹燃火镰,竟真的将火生起来。
顿时激动得又笑又哭。
手忙脚乱地添柴,将灶膛里的火烧旺了,朱樉想到什么,就跑小院里四处瞅,果然瞧见几个侍卫站在篱笆墙外不起眼的角落。
于是大叫道:“过来瞧瞧!过来瞧瞧!老子不需要你们教,老子会生火!”
他不知道的是,外面看顾他的侍卫清晨就换班了,并不知昨夜之事。
瞧见他这样子,两个侍卫有点懵,忍不住低声讨论。
年轻侍卫诧异道:“秦王···二殿下这该不会是疯了吧?生个火而已,至于这么激动?”
年长的侍卫若有所思,“生火对咱们来说是举手之劳,可这位兴许头回生火,大约就跟咱们小时候头回生火的感觉一样。”
“这样啊。”年轻侍卫似乎明白了。
年长侍卫则又感慨道:“陛下这是让二殿下从头做人,真是用心良苦啊。”
朱樉见院外侍卫毫无动静,不禁失望。
他回到厨房,打破水缸中的薄冰舀了瓢水,便将醪糟往锅里倒,才倒进去没多少,就见白糯米在水里映照出一些灰黑的东西。
他愣了下,才意识到锅是脏的,瞧见坛子里少了一层的醪糟,赶紧放下坛子,有些心疼。
“哪个贱人打扫的屋子,就不知道洗下锅吗?!”
怒骂一声,朱樉只能自己动手,将才下锅的醪糟和水舀出来,再舀几瓢清水洗锅。
重新将一瓢水和醪糟下锅后,朱樉再去烧火,却发现火已经灭了。
见还有些火星,他便添柴,很快搞得冒浓烟,熏得他从厨房里跑出来。
未免侍卫原本以为失火,要来查看的,见他出来便又止住脚步。
朱樉待厨房烟散了些,重新进去,好一番折腾,弄得灰头土脸,这才将醪糟煮好。
当他盛了一碗醪糟,端到屋中,冒着烫抿了一小口后,只觉得一股暖流顺着口腔流入腹中,让他的身体也渐渐暖和起来。
这碗醪糟没加糖,与记忆中相比甜味要寡淡很多,可不知为何,他却觉得很好喝,甚至超过了他吃过的很多美味。
他连连吹气,嘴唇贴着碗边小口小口地吸食。
身体越来越暖和,却让他忍不住流下眼泪。
他打了自己一巴掌,道:“吃一碗醪糟就高兴成这样,朱樉,你真特娘的不争气!”
骂完自己,他继续吃。
最后将锅里煮好的醪糟都盛光,吃了个干净。
回正屋破床上躺了会儿,他便想小解,却发现屋中根本没有马桶。出了门,才在院子角落看到一个被雪掩盖的马桶。
于是就这么小解了。
大约是昨晚睡得太多,如今虽然吃了个水饱,躺在床上却睡不着。
他最先想到的是中午吃什么。
忽的,他眼珠子一转,想到个好主意。
于是去到厨房,找到一袋子精米,背起来就走。
谁知才出院子就被两个侍卫拦下。
“二殿下这是要去做什么?”
朱棢瞪眼道:“老子做什么你们管得着吗?”
侍卫道:“我等奉皇命看顾二殿下,既有保护殿下之责,也要将监督着不让二殿下做某些陛下不允许的事——比如说把屋里的米面等拿去卖了换钱。”
朱樉听了气得大喘气。
他才以为想到个解决饭食的好主意,没想到朱元璋竟早有所料,早有吩咐!
回过神,他便蛮横道:“要是老子非要去卖呢?”
侍卫笑了,“二殿下可以去试试,看有哪家敢买你的米。”
朱樉一把将米袋放到地上,颤抖着怒吼:“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侍卫又道:“二殿下若想有钱,其实很简单,去码头抗包就是。以二殿下的力气,很容易养活自己。”
朱樉怒道:“我是皇子,不是抗包的力巴!”
两名侍卫互相看了眼,再次隐没在小院周边。
朱樉冷静下来想了想,还是把米袋拎了回去,穿上那难看的粗布棉衣出门了。
他决定去码头抗包试试。
一则,他真不想自己动手做饭——煮个醪糟已经把他折腾得够呛,不想再来第二回了。
二则,发现撒泼、愤怒、哭嚎都无用后,他便明白,想恢复爵位,他只能接受安排过“庶人”的生活,甚至是把日子过好才行。
···
···
噼里啪啦!
紫禁城中,以及京师大街小巷,都响起了鞭炮声。
却是时间一晃便到了腊月二十四。
刘府。
刘宽图个喜庆,亲手点燃了一挂引线很长的鞭炮——这边的年味比后世浓多了,才二十四过小年,府里便跟京师其他人家一般为过年忙碌起来。
朝廷一些重要衙门尚在运转,但大部分不那么重要的衙门却已经挂印封衙,官吏们也都放了假,比如说科技司。
故而刘宽今日才有闲暇在府里跟朱蕙兰等一起过小年,祭灶。
放完鞭炮,祭拜了灶王爷,刘宽便回到中院偏厅,跟朱蕙兰坐一起闲聊,等着开饭。
“母后说,夫君长辈既不在府中,咱们膝下也还没有孩子,过年便去宫里一起过。”
“还说,弟弟妹妹们都盼着能看新电影呢,问我还有没有。若有,便准备一两部,在过年晚上放。”
其实刘宽电脑、手机里的一些影视、音乐朱蕙兰大多看过了,知道有些什么。
但她并未越俎代庖——东西既是刘宽的,这事便该由刘宽决定。
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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