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1069 玩笑
德洛兹很高兴没有在姐姐的宅子里听见争吵。特别是当罗兰讲出‘离开名额’后,没有见到姑娘和先生们争先恐后贬低、恐吓、辱骂彼此——这让德洛兹松了一口气。
但接下来的话,可就让她不那么愉快了。
“个人建议。”
罗兰把那支雪茄送回盒子里,转过身来。
“个人建议,男士们先和我离开。我们的目的地在西区,你们可以顺路到政府或警署去,倘若再有些身份,不正能让他们派出士兵来救人吗?”
罗兰说的很清楚了:妓女是没有什么社会上的‘身份’的,她们也无足轻重。可这些先生们不同——能到花街来,到昂贵的「丰塞卡之家」来泡着,兜里绝不缺少金镑。
这些人或许有不凡的身份,亦或只混了个‘富足’——最次也要比妓女好了,不是吗?
他们讲的话,至少是有‘重量’的。
很正当的理由。
德洛兹心里却陡然着起了火——正当的理由,假如反过来讲又是一番什么景象呢?
倘若这些身份不凡的先生留在花街,政府或监察局且还有来救援的‘理由’。
可若这些人随他们脱离了危险,只留下妓女们…
谁会来管这些姑娘?
天哪。
罗兰。
他怎么能,怎么能——
怎么会一脸平静地说出这样…的王八蛋罗兰柯林斯我就知道!!
气了不到三秒。
当德洛兹在某人嘴角发现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时,她就彻底…
更生气了。
恩者在上。
为什么他总非要在生死攸关的时刻开他那并不算幽默的玩笑?!
这一点都不好笑!!
德洛兹满眼怒火地瞪着酒柜旁的男人,而姑娘和先生们则错认为:德洛兹·丰塞卡正为他们抱不平。
当然不是。
“丰塞卡小姐,您和您的姐姐拥有同样的、宝石般剔透纯净的心。”格洛恩不禁感叹。先是吉尔丝·丰塞卡保护了他们。现在,她的妹妹正打算做同样的事。
“但我必须要说,情感归情感,可它永远无法干涉我们存在的世界——五个人,先生,我能失礼多问一句:那是极限了吗?”
罗兰倚着嘎吱作响的酒柜,喉咙里轻应了一声。
“我最多只能保护五个人…如果你们想出去喂老鼠,不非要把其他人拖进危险里。”
格洛恩长叹。
那么。
五个…
他转过身来,环顾一张张忐忑不安的脸。
玛格丽特率先开了口。
“德洛兹呀!我们可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
这话倒是给严肃的气氛添了些古怪的活跃感——玛格丽特,雏菊小姐不过十四五岁。
甚至和德洛兹不相上下的年纪。
“你给我闭上嘴巴!”普罗尔又要去揪玛格丽特的耳朵,却被姑娘矮身躲开,绕到格洛恩背后去了。
后者宠溺地把人揽进怀里。
他们决定不了。
罗兰适时再一次提出自己的建议:“我认为高尚的灵魂要先行,其次是妓女。女士们,我并非无耻之人,也不愿牺牲女人的性命换取男人苟活的机会——可是,让我们摊开来讲吧。”
他朗声道。
“你们几乎没有父母,甚至没有亲人。对社会的贡献也比不上诸位绅士——按照这样来算,难道不该先让我带走先生们吗?也许,你们该讲一讲各自的‘身份’?”
没有人说话。
因为在罗兰抵达之前,他们的身份彼此都一清二楚了。
普罗尔有些动容。
的确如此。
就像罗兰所言,这些男人和她们不同。有亲人,有孩子,没准还有妻子。他们掌握着大量的财富,有太多人要倚靠他们活——姑娘们却什么都没有。
论起‘价值’来,的确如此。
假如…
照这金眼先生的意思,如果运气够好,她们就能等到寻来的士兵了——普罗尔相信,当这些男士脱离危险,必然会为自己的情人奔走…
这一点她绝对相信。
那么…
忽然德洛兹开口打破了沉默的气氛。
“可政府不会同意。”
她扫过无知的女人们,冷冷道:“这是场席卷整个伦敦的灾难,你们难道不明白‘整个伦敦’意味着什么吗?假如他们离开,你们猜,警察局会不会为了五个妓女派出一队队警探来送死?”
她讲的艰难,每个词都像当初姐姐教她图书认字那样费劲。
“我不讨论各位是否忠实,遵守诺言,”她依次看过几个男人:“但我们得考虑到警察局、政府和其他别的什么组织的想法——无论谁,你们有把握说服他们派出士兵,来拯救五个妓女吗?”
这话真正见了血。
“罗兰讲的没有错,可我认为,你们更该往‘留在这里的人最好有价值’这一点上想…”
德洛兹却借着‘愤怒’背过了身,嘴角向上扯了扯。
等等。
不对劲…
她怎么开始陪罗兰胡闹了。
抱手静立的灰发姑娘瞥了她一眼。
“…到头来,我依然没法接受让个女人为我牺牲。无论什么理由,先生们。”年轻的绅士摇了摇头,他用拇指轻磋着西妲的脸蛋,在女人流出的泪珠爬上指甲时松开了手。
“我们也许够幸运,能等到救援来呢。”
男人们沉默。
渐渐。
客厅里升起了拉琴般的哀婉调子。
姑娘们恳求罗兰,又恳求男人先离开;男人们则面露沉色,要么搂紧怀里的女人,要么则不停揉搓着双手。
紧张。
不安。
恐惧。
面临生与死的选择时,没有人能真正做到‘无畏’。
但选择依然要做。
“就让我们留在这儿吧。”
格洛恩是最后做出选择的——当其他男人不停安慰着自己的姑娘时,他却一脸苦涩地站着凝视自己的鞋尖。
他年岁更长,当然清楚一时热血冲动后,将要面对多么沉重的代价。
可是…
有些选择,人总没法挑最好那个。
太艰难了。
玛格丽特骤然睁大了眼睛。
她先是有些克制不住地欣喜,可立刻又被卷来的痛苦打碎了。十来岁的姑娘在一天之内理解了‘死亡’,她理所当然地吓破了胆子,在生与死之间选择最渴望的那一个。
但当托举她的爱人转身走向另一条岔路时,她又开始忐忑,犹豫不决。
她知道最轻松的办法就是沉默,沉默着应下来,让一切顺理成章地发生,然后,逃出生天。
这并不卑鄙,她只是个女人。
可是…
可是玛格丽特不知自己怎么了。
望着格洛恩,女孩全身仿佛失去了力气。
她可不是真的没心没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