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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景象陡然撕裂，黑暗纷涌而来，她只觉天旋地转，不禁往后倒去。
幽幽月光逐渐重新映亮四周，她依旧在那间小屋，而近在咫尺的祝玄光也依旧只有一抹魂光轮廓。
“你做得很好，问道诛心，将对方造意彻底搅乱，便能从中窥见缝隙予以反击，万变不离其宗，对付类似的造意，同样如此。”
祝玄光面色不变，仿佛刚才二人斗法，只是幻梦一场。
谢长安见他魂光似乎又更淡了些，伸手过去想用灵力帮他稳固，对方却提前飘远半步。
她心头微沉，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方才那些话，只是为了压制你的造意，你不惜耗费灵气让我领悟造意，我岂能不尽全力？”
祝玄光轻轻一叹：“谢长安，我并非无情。”
若无情，何来愧？
她伸出一半的手顿住。
祝玄光：“再说，李承影也已经回归，他无时无刻不在影响我。我必须……”
他必须用尽克制，才能忍住抚向她眉心头发的手，才能让自己不要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他忍耐不住从泉曲深渊上来，便已是错，若更进一步，就是一错再错。
一面是李承影的纵情恣意，一面是祝玄光的克制隐忍，他无时无刻不在天人交战，几乎每日都在走火入魔与翻江倒海之间煎熬。
“灵均？灵均你在吗？”
话未竟，棹月从外头进来。
他这人未至声先至的毛病由来已久，所有布在无为宫的禁制，天然对无为宫的人免疫，即便谢长安额外加了禁制，至多也只能阻拦几息。
魂光如轻烟散去，谢长安孤身独坐，回首看他。
棹月愣了愣，忽然有种微妙感觉：“你方才屋内，是不是有其他人？”
谢长安：“没有人，只有鬼，你想认识吗？”
棹月只当她在开玩笑，而且他有更为好奇的事情。
“听说你们前日回来，墨城上仙亲自去迎了？”
谢长安：“你听谁说的？”
棹月：“你甭管我听谁说的，你就说是不是吧？”
谢长安：“……是。”
棹月果然兴奋起来：“现在外面都说，他是为你而去的！”
谢长安：……
墨城发现灵均身上的不妥，亲自去验证自己的猜测，两人甚至大打出手，说为她而去倒也不算错，但是——
“外面都说，是何意？”
棹月眨了眨眼：“就是，除了无为宫，外面该知道的，基本都知道了。他们还说……”
谢长安面无表情：“你不如一次说完。”
“他们还说你苦练修为境界提升如此之快正是为了配得上墨城上仙否则为何过去这么多年不求上进如今突然奋发图强幡然悔悟，也有人说如今仙位空缺颇多尤其是上仙之位尚有三个你若与墨城上仙结为道侣还能因此鸡犬升天就是冲着这个才想与墨城上仙重修旧好还打赌你一定会进琅嬛仙府！”
他深吸一口气快速说完，已经快背过气去了。
“咳咳，我气得差点和他们吵起来，还是小慕把我拦住了，说我打不过他们……”
谢长安：“有一个是真的。”
棹月啊了一声，呆呆看她。
谢长安：“神阙朝晖，要以琅嬛仙府第十层以上的试炼定仙封位，我要进去。”
棹月：“那日你说要进去，我还当你是玩笑话。”
谢长安：“不是玩笑话。”
便是这五个字，并不冷厉锋锐，甚至还有些绵柔，只像在与他说外面夜月清亮透云，适合赏景一般。
棹月：“可那里面每一层都困难重重，就算你侥幸过了前面几关，后面肯定会有几位上仙亲自坐镇，我相信你与墨城上仙没有私情，正因为如此，灵均和他有旧怨，他更不会手下留情，你明白我意思吗？”
谢长安一笑，难得小鹦鹉也有不为流言蜚语所动，认真思考出一些东西的时候。
“我知道，你的意思是，如今流言愈盛，传到墨城耳朵里，他对我反感就越甚，说不得以为是我传出去的，到时候在仙府内就会对我出手更狠。”
棹月连连点头：“正是如此！”
谢长安摇摇头：“应该不会。但我与墨城的会面，以及我们之间的关系，肯定被有意渲染夸张了。”
棹月：“谁？”
当日他们从归墟出来，墨城亲迎，在场只有几个人。
她，朱鹮，白序，戒真。
朱鹮不可能干这样的事，白序虽然利益为重，此事于他也毫无瓜葛，他不是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人，再说现在他们俩急着提升修为，必是寻了个地方忙着闭关去了。
那就只有戒真了。
从一开始，戒真上仙就有意无意，把她与墨城的关系往昔日道侣上引，甚至还开了赌局，将沧溟、帝君都牵扯进来。
但戒真此举应该不是针对她。
因为若是针对她，早在归墟里，戒真就有无数次动手的机会。
对方针对的，可能是墨城，又或者沧溟，甚至帝君。
而谢长安，是他们博弈的一枚棋子。
虽然她暂时还不知道自己这枚棋子的作用是什么，对方又想借流言蜚语达到什么目的，目前来说，至少引起上界诸多关注目光是足够了。
她心念电转，又想通了不少关节，小鹦鹉却有些跟不上思路，还眼巴巴盯着她，结果一句话之后，就听不见下文了。
棹月催促：“你倒是说话呀！”
谢长安：“不用担心。”
棹月：“嗯？然后呢，没了？”
谢长安：“太复杂的事情你想不通，还是不必费神了。”
棹月：“那，墨城上仙，送来那么多东西，不是想与你结为道侣，重修旧好，那又是为了什么？”
谢长安将他的脑袋推远了些：“到了他们那等境界，道心如铁，不会轻易为外物所动，你们所关心的这些，那些上仙根本不放在眼里。”
棹月：“可戒真上仙就很关心啊！”
谢长安心说她那是在下棋，而且连我都猜不透她下这步棋的目的。
但这些事没法细说，她索性随意寻了个借口敷衍。
“我早已心有所属，不会与墨城上仙多生瓜葛。你那赌局也不作数了，七窍你下回去戒真上仙那里，她会还你的，你记得收好，不要再因为这些玩乐轻易送出去了。”
棹月瞪大眼：“你的心有所属，是谁？”
谢长安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在凡间，对方早死了。”
棹月有些可惜，仿佛嗅到故事的味道：“仙人无所不能，若有一缕魂魄在，也不是不能再续前缘的。”
她不耐烦了，开始逐客：“死绝了，魂魄也不知去向。”
棹月没听成故事，闷闷不乐走了，但他回去一琢磨，越想越不对。
灵均必是在敷衍他，哪里有什么心上人，她与墨城之间定然还有些不能为外人道的拉扯。
但是棹月并不喜欢墨城，在他看来，此人在灵均落魄时并未援手，如今却又屡屡送来法宝“献殷勤”，指不定是对换了内芯的“灵均”起意，想打什么歪主意。
他觉得自己还得再去提醒一声，免得谢长安哪天傻乎乎被卖掉了还帮别人数钱。
棹月只当自己旁观者清，终于有机会嘲笑对方一回，思及此便又起身前往谢长安所在的嘉名居。
外面本有一层结界，但他来惯了，随手就能解开，再往前，却是又遇见一层无形阻碍。
棹月正想喊人，却见花丛掩映的窗台缝隙里透出微光，谢长安半趴在榻上沉睡，身边却还有一团虚影，也正坐在她身旁，低头看她，看上去像是已经将人半拢入怀，温柔爱惜。
虚影在微弱烛火下若隐若现，微微颤动，但棹月敢肯定自己绝不是眼花了。
他几乎要大叫起来，但旋即似乎又想到什么，紧紧闭住嘴巴，也没再试图喊人进去，而是转身便走。
“他走了。”祝玄光轻声道，“要我去让他忘掉这一段吗？”
“不必了……”谢长安目光朦胧，半睁着眼。
她这几日琢磨造意，又要查询典籍，即使仙人不必睡觉，也难免有些倦意，方才闭眼假寐，棹月一靠近，她马上就察觉了。
“他不会出卖我，让他看见也无妨，起码暂时不会再来打扰。”
祝玄光往她眉心一点，些许灵气注入。
谢长安想要仰头躲开，却被他阻住。
“一点灵气而已，对我来说不妨事。”
“你如今肉身被困于泉曲之下，魂光本就散弱，出来行走又要耗费灵力，还给我灵气。”
祝玄光：“当日沧溟神魂与我搏斗，最后被我彻底吞噬，我得益于此，反倒比先时好一些，起码在沧溟体内也能存在更久了，你不必担心。”
谢长安：“但沧溟本就有重伤在身，否则也不会轻易被你夺舍，如今那具重伤的身躯，还能让你撑多久？”
祝玄光：“泉曲幽深，我魂魄在肉身时也会跟着被镇压，时时饱受穿魂之苦，沧溟的身体再难受，也不会比那儿更难，我也便是此时，方能透一口气。”
她望着他魂光潋滟，幽幽道：“你，后悔过吗？”
对方伸手抚向她的鬓发，却只能虚虚穿过。
“当年李承影曾分去了我的纵情恣意，我的嬉笑怒骂，可我依旧会求不得，会爱别离，也会贪嗔痴。上古圣人天仙，同样一怒平江河，一喜抚春山，我如何会身在深渊而无怨无悔？不过是两相权衡，孰轻孰重。以我一人之力，能保下界诸天无事，这就是重。如今又能看见你，我那些微不值一提的怨怼，也早已随风而散。”
谢长安久久不语。
祝玄光一笑：“你想必曾以为我修的是无情道，后来又以为我一心为公从未后悔挣扎过，如今听见我也有过天人交战，是不是失望了？”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像是叹气了。
“不，我只是……”
话语被夜风轻轻一吹就散了。
可那几许未竟的牵绊依旧如春丝细柳拂入魂光耳畔。
只是，心绪难平，如万丈波涛，冰海狂澜，为他。
在定下计划，孤身行走的那无数个日夜里，祝玄光早已看见尽头的死路，是否曾想过回头看一眼，甚至转身放弃？
必然是有的。
但如今的魂光震颤，却又说明了他所选择的结局。
越是清晰看见他自我剖白的软弱与动摇，她越是露不出半点笑意，只默然投之凝视，微光盈于长睫，如同泪光。
她什么也没有说，却又像什么都说了。
祝玄光心头绵软。
他早该走了，却私心放纵，任凭李承影作祟，依旧逗留未去。
两两凝视，一时无言。
窗外夜空降临，星光远比平常璀璨夺目，时不时便有流星划过，紫青留痕，宛若焰火。
遥遥似有说笑声传来，那是精力充沛的小仙使们趁着帝君登基盛典，四处游玩，赏看银河。
许多年前，赤霜山的一个中秋节，众同门难得欢聚，时值满天星斗，皓月当空，涉云真人随口出了个上联，在场之人纷纷出言，对什么都有。
“今宵同在星河下。”
此时此刻，物是人非，祝玄光望向天际，再度想起了这一幕。
话音方落，旁边传来回应。
“孤月终合共一天，你看右边。”
祝玄光微微偏首，望向右边相隔很远之处，果然又有一轮圆月升起。
双月凌空，如同参商合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