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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祝玄光给她破了一盆冷水,但这些书牍并没有白看,起码现在谢长安大概知道坤舆的来历与用法了。
这是一件来历相当曲折的法宝。
它原身本为当年一名先天成灵的仙人下凡游历,从凡间万物生生不息得到启发,收集天材地宝炼化而成,能于玉盘中得世间佳果丰收。如此一来,法宝便成了件仙宴时的趣物,仙人们大可将稀少珍贵的仙果放入其中,由此衍生,分发诸客,法宝主人也乐于带它赴宴增添乐趣,久而久之,须臾不离。
第一次仙乱时,法宝主人卷入其中,不幸陨落,临死前,他将剩余灵力与一缕神魂也注入这件法宝中。
后来此宝被另外一名仙人所得,他发现这件法宝已然有了大罗品相的雏形,便心头一动,随手将玉成品相的仙剑置于其上,又为仙剑灌注灵气,这玉盘聚气凝神,竟在仙剑旁又生出一模一样的虚影,可触之,可手握,甚至也可发出剑气,威力稍逊原先那把仙剑,在出招三次之后,虚影才化作烟云。
仙人大喜过望,若有所悟,又用了无数办法,终于将这个玉盘炼成如今模样,起名坤舆,寓意地坤如车舆,可现万物。
后来,仙人重伤坐化之前,同样将自己的一缕神魂与灵力注入坤舆,此物辗转流落,于两次仙乱中几度遗失,又重现人前,最终落入戒真手里,她也因此成为坤舆如今的主人。
坤舆虽非先天法宝,但因其拥有两名仙人的神魂炼化,甚至也不能用寻常的大罗品相来界定。
只是它如果用来拓印低阶法宝,倒还好说,无非仙草仙药,或加之下界诸天的珍奇异宝,只是诸天早已陨灭大半,想要找到替代的炼材,更需费上一番周折。
若是要拓印更高阶的法宝,所需珍材之罕见,就更是迂回曲折劳心费力,譬如记载众宝的玉简中,提到一味名为骨罗昙的花,此花生于临鬼天,三百年一开,开花时间只有一刻钟左右,错过则要等下个三百年,且周围极为险恶,光阴交错,混沌乱流,便是仙人亲至,也未必能保证一定取到。
但即使这种骨罗昙,也只是拓印玉成品相法宝的炼材之一,至于拓印大罗品相的法宝,她寻遍典籍亦无所获。
法宝尚且如此,若要拓印仙人的肉身躯体,怕是更为困难缥缈。
眼前这些玉简,有些是从无为宫书阁搜罗而来,有些则是让棹月从小慕那儿借的,谢长安寻找坤舆来历的同时,顺道从里面零落记载东拼西凑,对上界又有了一个更为清晰的了解,只是最想寻找的关键,依旧没有答案。
左右她这三日闲来无事,正好趁机一一看完。
轩窗外,三个小仙童干完活,正在翻花绳。
那花绳与凡间小童玩的有些不同,他们每翻一个花样,花绳上灵气如星点散开,就能绽出不同的花,飘散零落,谁若翻出重复的花,谁就要认输受罚。
他们将能想到的花都翻出来,脚下一地的落花星屑,轮到翻绳的小仙童已经想不出新花样了,急得抓耳挠腮。
谢长安弹指过去,一簇烟花炸开,变成漫天的灵蒲草叶,更多几分灵气氤氲,乱玉碎玉般晶光闪烁。
“花用完了,你们可以换成草叶,草叶用完了,再换成诸天异兽,对你们锻炼灵力也有好处,多练练,还可早日登入仙使之列。”
小仙童顿时眉开眼笑:“谢谢灵均姐姐!”
谢长安莞尔。
她抬头暼去,发现今日外头又是不一样的风光。
也不知是哪位仙人的神力,让冰雪与百花同时并存,冰晶姹紫,雪团嫣红,入目皆是云蒸霞蔚,流光华彩。
窗外小仙童们的嬉闹声不时传来,她支颐看着,不知不觉竟困顿过去。
修士原本是可以不必睡觉的,打坐修炼也算休息,仙人更是如此,但兴许是归墟中步步杀机,她一直绷着根弦,此情此景又过于安逸,不小心便小憩一场,还做了个梦。
梦里光怪陆离,无数画面停顿片刻又一去不回,她站在岸边看着江水滔滔不断向前,心中怅然若失。
江水飞溅而起,水珠中闪现无数过往,失不可得,其中种种珍视痛苦快活情义,都随着流水涌向尽头碧海。
她半蹲下身,伸出手,灵气没入江河,几许回忆被打捞起来,于手心荡漾未果,又从指缝滑走,一点点与光阴融合,再无缝隙。
天地之始,不因人变,天地之末,众果归元。人之一生,如这河,奔涌激流,无法回头,至沧渊汇聚,便如叶落归根,尘埃落定。
即使仙人与天地同寿,天地亦有尽时,但江河滚滚,尚能澄涤万物,神祇空有神力,难道只能拘于上界与凡间吗?诸天之外又是何等存在?归墟若真是一切生机终绝,陈凌波为何还能在那里建城驭魂,以仙鬼为傀?
她在梦中起起伏伏,神魂随思绪飘出很远,虽则许多疑问萦绕于心,却好似又在迷雾中悟到什么,那一缕混沌迷思渐渐变得具象——
那是一条潺潺小溪,远远不及大江大河浪涛澎湃,但小溪蜿蜒曲折,途经高山,化为飞瀑,又入深潭,直通幽冥,汇入黄泉,于穿石乱流中横空出世,重回人间,淌过尸山血海,亦见青莲渡劫,坐穿昼夜光阴,终成轮回万象。
冥冥之中,似有人捧一簇微光而来,于幽微处独明,那点微光因她心绪跌宕而逐渐放大,最终变成一只破怀而出的金乌,跃上高空,映亮宵分!
再看对方,面目也渐渐清晰起来。
那不是旁人,分明是她自己。
一路行来,备尝艰辛,所有高山汪洋,境界难关,只能她自己去翻越,这簇微光,也只有她来点燃,方能映亮前路。
掌上孤灯照长夜,焚劫星霜烬万春。
她的造意——
她的造意是!
谢长安蓦地惊醒!
四周不知何时黑了下来,小仙童们早已回去歇息,屋内也未掌灯,倒是一点冷香幽幽泛起,很好安抚了她依旧激荡不平的心悸,窗边人影若隐若现。
“醒了?”
她长长出了口气,抹去额上冷汗。
方才梦中若有所得,但也隐隐浮现走火入魔的征兆,此时被唤醒,当真是恰到好处。
“你今日不必假借欲雪的躯壳了吗?”
没想到时隔一日能就再见到人,谢长安有些欣喜,但手伸过去,却捞了个空,今日少了肉身凭借,只有一抹魂影。
祝玄光道:“我进来一回之后,就已摸清此处禁制弱点,用欲雪的身份还是有些麻烦,途中遇见人难免要耽误一二。”
屋内无烛,只有外面几缕微光飘入,他的身形越发稀薄,谢长安试了好几种方法,也无法令那魂光更为凝实一些。
祝玄光拦住她,悄声道:“我好不容易溜出来一趟,何必浪费工夫折腾这些?不如说些高兴的事。你方才梦见什么了,是与造意有关吗?”
谢长安:“我的确有所领悟,但还有些许混沌,他们说上仙皆有独门造意,你的造意是什么?”
祝玄光:“山河旧影,鸿钧广运,我的造意名为沧海桑田,是回忆。”
“回忆……以回忆为造意杀器?”
她微微侧首,重复一遍,面色露出些许困惑。
这种造意,听上去并没有倒影返真或千年一瞬那样大的威力。
“但若是遇见本身就没有过去,或抛弃过往的对手,这种造意对他会起作用吗?”
“人无心不成情,人无情不成忆。无情无欲之人,自然不会被自己的回忆影响,但不代表他不会被别人的回忆覆盖。”
祝玄光朝她伸出手。
“来。”
谢长安将手搭上去,没有办法抓住灵体,但掌心依旧微微生出暖意。
眼前景致随之一变,不再是那个微光闪烁的屋子里,而是四面环海,她脚下立足不过方寸,随时都有可能跌落万丈悬崖。
这不是属于她的记忆。
祝玄光没有用勾起她记忆的方式来影响她,那眼前景象又是何处?
海中浪珠翻涌,一条黑蛟腾空而起,飞向空中悬日!
伴随妖风大起,她在悬崖上站立不住,想用灵力飞起时却发现周身无力,已然被四处无形罡风压住,宛如凡人一般,不得不弯腰蹲下试图稳住身体,却迎面剧烈狂风,直接将她推下悬崖!
短短几息之间,谢长安调动灵力,却空荡荡一无所获,最终只能落入大海,从高处跌落的身躯直接撞在海面,一瞬间剧痛晕眩,她依稀看见黑蛟将悬日撞碎,无数天火散落,点燃草木,将海水变成沸腾热汤,她想要奋力反抗,却只能手脚并用,沉浮,最终被滚烫海水没顶,窒息而死……
谢长安猛地睁眼!
胸口起伏,微微喘息,她望向四周,依旧是无为宫的小屋,祝玄光的魂光也还在,对方甚至还虚握着她的手,投来的目光关切蕴藉,仿佛当年。
她定了定神:“这不是你的回忆,也不是我的回忆。”
祝玄光颔首:“这是数千年前五霞天的南海,因黑蛟作乱而山崖崩塌,天火沸海,我只是将这段回忆稍加篡改,加诸你身。”
谢长安:“可我当时已不是我,连半分灵力都没有,难道你的造意还能压制修为?”
祝玄光:“不,当你的记忆完全被我以凡人之躯覆盖,你便是在那蛟灾之下无可遁逃的凡人,毫无反抗之力,只能随波逐流。所谓回忆,不是非得攫取对手的回忆,才能引他入彀。即使无情无心从不为过往羁绊的修士,在这种天地变化的造意面前,也很难不入局。”
谢长安明白过来:“除非我的修为高于造意者,又或者在落入造意的一瞬间便能立刻醒悟反抗,否则一息之后,只能任凭造意者为所欲为。”
祝玄光含笑:“不错,所有造意皆有破绽,就如你看见鉴悬和墨城的造意一样,你未能找到他们的破绽,只是因为暂时还无法勘破。”
谢长安转念一想:“那如果,我能知道造意者的弱点,是否也能利用这种造意,反过来对他造成伤害?”
祝玄光:“你要试试吗?”
“不……”
她刚说了半个字,手就被牵引着,不由自主探向对方。
一瞬间,天旋地转,眼前陷入无边黑暗,但静谧安宁,无有危险。
谢长安知道,祝玄光这是让她先出招的意思。
她定了定心,索性以神识覆盖过去,默运灵气,按照祝玄光方才所示,右手掐诀,左手将灵力团住,再缓缓散开。
“长安,醒醒。”
耳边传来祝玄光的声音。
眼前随之渐亮,这是一条通往山下的路。
“你成日在长夜未荒中修炼,竟累得睡着了?”
谢长安看着行在前面的身影,知道祝玄光这是起手开局了。
“师尊,我们去哪里?”她问道。
“下山,你不是一直想去人间看看,今日元月十五,山下有集市,说不得还有你喜欢看的花灯。”
她笑了,这开局也太简单了些。
“只有我们俩吗?”
“你还想喊谁一起?”前方身影传来低笑,“裴三吗?他去照雪峰找朋友玩了。”
“不,我想请涉云掌教一起去。”
她缓缓开口,随着话语,脚下景象迅速蔓延变幻,将山路覆盖,两人所处,正是赤霜山的最高峰。
“师尊,您为何不说话了?”
她指着不远处。
“您看,那是涉云掌教吗?他正准备为你护法,但最终,他会因为帮你挡下天劫而神魂陨灭。”
随着她手指所向,一名道人出现在山路,正一步步走来。
衣袍飞扬,玉冠高髻,正是昔年的涉云真人。
“不止是他,还有方清澜,于春山,这些人,或多或少,都因你而死,赤霜山的气运,也因你而竭,你,是赤霜山的罪人!”
博弈当前,自以取胜为首要,祝玄光既出了这道题,她若唯唯诺诺瞻前顾后,反倒浪费了难得的机会。
时至今日,二人关系早已超脱昔日师徒,最了解谢长安过去的人是祝玄光,最明白祝玄光软肋的也是谢长安,他以赤霜山开卷,她就以赤霜山来破题。
一枚硕大玉印从天而降,将她的话语化为实体,以泰山压顶之势,压向祝玄光。
“他们并非为我而死,是为探寻天道而死。古往今来,无数修士皆亡于窥探天道一途,死得其所,幸甚至哉!”
祝玄光负手而立,头也不回,淡声漫道。
他头顶金光变作一把剑,每说一句,剑身便更粗一分,玉印被剑尖抵住,下降趋势一下变缓。
谢长安厉声道:“天道缥缈,上界亦有私心,并非真正的天道,你如愿升仙,他们却要为了你的天梯付出性命,甚至魂飞魄散。祝玄光,难道你心中就无愧吗?”
玉印再度寸寸往下压。
祝玄光:“我亦将自己定为棋子,身魂永镇,既是踏上这条不归路,就该有所觉悟,谢长安,你修行多年,境界有成,连这样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吗?”
金剑越发锐利,顶着玉印,一点点往上抬。
玉印扛不住威压,逐渐现出裂痕。
谢长安冷笑:“祝玄光,我敬你爱你,将你视为恩师与毕生追随的榜样,你算无遗策,可曾想过,当日我一念之差,若是在照骨境死去,若不愿再往上一步,你我正如错身而过,黄泉碧落,再无相见之日。你对他人无愧,对我,也无愧吗?!”
玉印陡然下压,铮然长鸣,金剑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