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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礼钦一身红衣官袍,拉着陈迹匆匆穿过小瀛洲。
香堂、香洲、荷风四面亭、见山楼、小飞虹,一刻不停,像是身后有狼追着似的。他也不管小厮、丫鬟的目光,直到从拙政园回到勤政园,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回到银杏苑前,陈迹挣脱其拉扯,拱手道:“陈大人,我到住处了。”
陈礼钦站在原地,思忖着如何开口。但附近有来往的丫鬟与小厮,他始终没机会开口。
陈迹试探道:“若无事,我便回去了?”
待周遭下人走干净,陈礼钦忽然压低声音说道:“你去找胡阁老,求他将你调去边军……你若不想去边军那苦地方也行,太原府、咸阳府也是不错的地方,咸阳府的泡馍很好吃、太原府的油泼面也很好吃,都值得试试。京中官吏调任出去,一般都能升一、两级,胡阁老是你老师王道圣的老师,想来攀这层关系,他不会亏待你。我给你备几份礼,明天就去,不,今天就去!”
陈迹漫不经心问道:“陈大人为何突然撵我走?”
陈礼钦沉声道:“不要再掺和大房与二房的事了,已经有太多人搭在里面!你也不要觉得你修了行官就有多了不起,仅这勤政园、拙政园里便豢养了六位大行官,他们的境界不知道比你高到哪里去!这里是京城,这里是陈家,龙脉在此,全天下的权势汇聚于此,行官翻不了天!”
陈迹摇摇头:“我听不懂陈大人在说什么。”
陈礼钦急切道:“平庸点不好吗?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当个不大不小的官,做事只需要对得起自己的俸禄、对得起百姓就好了。那滔天的权势看似光鲜,却是毒药,不是我三房能争的东西!”
陈迹沉默不语。
陈礼钦见他思索,语气缓和道:“我待会儿去给你取些银子,今晚便别回陈家了。”
陈迹怔了一下:“去哪?”
陈礼钦想了想:“去八大胡同。逛青楼也好,去清吟小班听戏也行,实在不行,听说赌坊夜里也热闹得很。”
陈迹愕然,哪有父亲怂恿自家孩子逛赌坊、逛青楼的?
他若有所思:“陈大人想我自污藏拙?”
陈礼钦语重心长道:“我也知你有少年大志,但不需要你在外面藏拙多久,只用等大房、二房那边尘埃落定即可。三年,再等三年。”
陈迹轻叹一声:“陈大人,我等不了那么久。”
陈礼钦急得来回踱步:“你还小,不懂其中凶险,那陈礼尊看似处处维护你,但也只是收买人心的手段罢了。今天早上闹这一遭,不过是想离间我三房父子而已。他们的手段连绵不绝,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陈迹随口问道:“我如何信陈大人所说?”
陈礼钦在银杏苑前踱来踱去,他思忖片刻道:“若我猜得不错,等你母亲……等你嫡母为你寻来小门小户的亲事,他们定然会再次跳出来,再为你寻一门真正光耀的亲事,给足聘礼,让你记住他们的好。且容我想想,齐家,他们定然会借你与齐家联姻,齐斟酌的妹妹正是待字闺中的年纪,以嫡女配你这个庶子,你只有感激的份。”
陈迹疑惑:“陈大人如此笃定?”
陈礼钦斩钉截铁道:“笃定!”
陈迹又问道:“可齐家怎会将嫡女许配给我这个庶子?”
陈礼钦解释道:“只要他们商议好,成婚前将你过继到大房名下成为拟制嫡子,且未来陈家家业尽托你手,齐家怎会不同意?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此时,有小厮小跑过来:“老爷,车驾备好了,您应卯要迟了。”
陈礼钦瞥了小厮一眼,低声对陈迹叮嘱道:“是与不是,咱们等等看便知道了。”
陈迹站在门前,看着陈礼钦远去的红色背影消失不见,转身推开门扉。
门里,小满正抱着小黑猫做侧耳倾听的姿势,她见陈迹突然推门,慌乱道:“公子你抱着它,我去给您打热水擦擦脸。”
陈迹没有接小黑猫,只笑着说道:“偷听就偷听了,不用这么慌张。”
小满放下心来:“听老爷的意思,早上堂议出了不少事?他们没有为难您吧?”
陈迹坐在银杏树下的石凳上,手指敲击着石桌,答非所问:“我或许知道,到底是谁在找你买我的消息了。”
小满瞪大了眼睛:“是谁?!”
陈迹平静道:“陈家大房。他们为了挑选过继的人选,当真费了一番心思。”
小满恍然:“难怪哦。难怪他们总能在陈府里找到传递消息的人,难怪我蹲守小瀛洲那么久,一晃神的功夫消息就被他们拿走了,得是非常熟悉小瀛洲的人才可以呢。”
说到此处,她小心翼翼试探道:“公子真要成亲吗您要是成了亲,郡主怎么办?”
陈迹笑着说道:“我会一并拒绝的,但在拒绝之前,也得看看陈大人猜测的对不对。”
小满惊愕道:“拒绝?公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哪里是您能拒绝的。届时不需要您同意,陈府自然就能安排您的婚事,到了大婚当日,您老老实实与新娘子入洞房就好了,新娘子是谁都不重要。”
陈迹沉默许久。
那就在大婚之前,救郡主离开,前往景朝。
至于他跑了以后陈家和齐家会不会丢脸,这不是他考虑的事情。
此时,小满忽然轻叹一声。
陈迹看去:“怎么了?”
小满担忧道:“虽然我也不认识郡主……但一个陈府都如此复杂,宫禁之中又该如何凶险?她可怎么办呀。”
……
……
景阳宫。
钟鼓楼的晨钟声从北方荡来,越过红色的宫墙,越过金色的琉璃瓦,落在冷清的宫禁之中。
胖胖的玄素站在后殿门边,扯着嗓门厉声道:“都给我起来上早课!”
她骤然推开朱漆大门,任由寒风灌进殿内。
道姑们纷纷钻出被窝,熟练的扎起发髻、披好道袍,一言不发的鱼贯而出。
白鲤下通铺时绕开近前的恭桶,静静穿好衣服。
她回头见朱灵韵将道袍歪歪扭扭的穿在身上,双手举在头顶盘头发,却怎么也盘不明白。
朱灵韵哀求道:“姐,帮帮我。”
白鲤走上前,一边伸手帮朱灵韵盘发,一边柔声道:“你要赶紧学会自己生活,学会穿衣,学会穿发髻,学会扫地、拖地,学会道经……她们等着咱们犯错呢。”
朱灵韵眼眶通红:“姐,我受不了这个地方了,谁能救救我们啊。”
白鲤轻声道:“不会有人来救我们……好了。”
她端详着眼前的妹妹,为其擦了擦眼泪:“别哭,你越哭,她们越开心。”
此时,披头散发的永淳公主敞着道袍就往外走,白鲤怔了一下,她轻轻拉住永淳公主,为其系好道袍,又用木钗拢起头发。
刚拢好,永淳公主一把将她推开,踢踏着鞋子就往外跑去:“卓元哥哥!我要去找卓元哥哥!”
朱灵韵扶住踉跄后退的白鲤:“姐,你帮她做什么,她就是个疯婆子。”
白鲤摇摇头:“没事。”
玄素靠在门边冷笑:“自己都顾不得了还想帮别人?先帮帮自己吧。”
白鲤在门前站定,平静问道:“我们并未得罪过你,为何要处处刁难我们?”
玄素讥讽道:“我可不是为难你们,而是教你们宫里的规矩。睡在恭桶边上就觉得难受了,谁刚进来不是睡在那的?谁刚来不是扫地、拖地?谁进来之前没点显赫的身份?这可是东六宫,不磨一磨你们身上的性子,你们只怕以后会犯下大错!”
白鲤牵着朱灵韵往外走,不再理她。
赶到景阳宫正殿时,玄真盘坐于蒲团之上,气质超然脱尘,宛如德高望重的传道尊师。
殿中摆着一只只蒲团,永淳公主竟不知何时也盘坐在蒲团上,等待早课。
待所有人坐定,玄真道长右手一挥拂尘,左手一敲钟磬,直到敲完一百零八下,这才朗声道:“道,可道,非恒道也……”
众人跟着诵读,直到辰时才停歇。
玄真没看众人,神情平静的起身,领众人对三清道祖行三跪九叩礼,而后往她独居的偏殿去了。
此时,四名小太监拎着八只朱漆食盒进来,将食盒搁在殿内转身便走,生怕多待一刻。
玄素拎着一只食盒给玄真单独送去,再出来时,领着一众道姑回了后殿耳房,分三张桌子围坐吃饭。
白鲤与朱灵韵也想坐下,可一众道姑根本不给她们坐下的位置。白鲤见桌旁有空位,刚要坐下,玄素却给其余道姑使了个眼色,道姑们立马挪动屁股将空位堵上。
白鲤围着桌子寻了半晌,最终站在一旁,不再浪费时间。
朱灵韵怒气冲冲的要上前理论,却被白鲤拉住,低声道:“忍一忍,忍过这一阵就好了。”
玄素咬下一口馒头,笑着说道:“白鲤郡主到底是比灵韵郡主年长些,更成熟稳重,放心,不会饿着你们的,等我们吃完,自然有你们一口吃的。”
一炷香后,道姑们散去,只留下白鲤、朱灵韵、永淳公主三人,桌上只余下残羹剩饭,每一个馒头都被故意吃剩一半,一个完整的都找不出来。
朱灵韵气闷道:“我不吃了!”
白鲤沉默许久,上前拿起半个馒头,将上面被人咬过的地方一点点掰掉。
她将小半个馒头递给朱灵韵,柔声道:“我以前不信这世上有毫无道理的恶,如今、信了。但我们总要活下去的,只要活着,说不定就还有希望。”
朱灵韵怔了一下,刚要伸手,却被永淳公主一把抢走馒头往嘴里塞去。
她作势要去打永淳公主:“你这疯婆子!”
白鲤赶紧拉住她:“我再给你重新掰一个就好了。”
朱灵韵怒道:“姐,你帮她做什么?”
白鲤从桌上重新拿起一个沾着菜汤的馒头,细细的掰掉边缘:“没什么帮不帮的都是可怜人。”
永淳公主傻呵呵指着白鲤说道:“呵呵呵呵,菩萨!活菩萨!菩萨,你帮我找卓元哥哥好不好?”
白鲤摇摇头:“抱歉,我帮不了你。”
永淳公主吃着馒头转身走了:“那你不是菩萨。”
朱灵韵用手背抹着眼泪:“姐,我们还得忍到什么时候?你想想办法找到太后,她是我们刘家人,肯定会帮我的,到时候我带你一起去慈宁宫,哪怕一辈子出不了宫,也比待在这强。”
白鲤随手拿起半个馒头咬下,她靠在耳房的门框往天上看去:“太后恐怕也自身难保了吧……再忍一忍,还要再忍几十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