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碗像是被问住了。
回忆起她此前突然那么积极地给祝拾做“僚机”,甚至还将自己说成是“攻略祝拾的赠品”,这种甘愿把自己放在配角立场上的做法,现在想想也是颇为矛盾。我不认为她是在说谎和表演,她肯定是真心实意地那么做。然而就像是事实也可以为人心制造偏差一样,真心实意的做法也可以用来掩盖其他的真实想法。
几秒钟之后,小碗才支支吾吾地说:“庄成哥哥,虽然坦诚一向都是你的优点……但是你突然用这个问法,这么向我进攻……是不是有些太犯罪了啊?”
“要是说到犯罪,你之前的说法不是更加犯罪吗?”我说。
“……还有,你的这些推理也是要建立在一个前提上的吧。”小碗指出,“先不说我一个十岁的小女孩与庄成哥哥之间相处,在外人看来会是何等是违和。即使真的要通过我和庄成哥哥谈情说爱来完成使命,也会增加一个与祝拾那边不一样的条件。
“光是庄成哥哥爱上我是不足够的,我是有着恋爱感情的存在,所以我也必须爱上庄成哥哥才可以。我是不会在这方面做出妥协的。而庄成哥哥之前的说法就像是默认了我会爱上你一样,这是不是有些自信过度了呢?”
虽然接下来的话语会显得我非常厚颜无耻,连自己都觉得说出来很烫嘴、很害臊,但我还是说出来了:“你有说过吧,我是你梦想的化身,是你可以无条件相信的对象,所以哪怕现在还没有爱上我,只要我努力朝着这个方向去推进,你也会有很大概率变得爱上我。”
小碗一阵哑然,却没有反驳,不知道是无语了还是默认,然后她说:“……那么庄成哥哥自己呢?之前不是说过自己很难真心爱上麻早姐姐以外的人吗,现在却觉得自己可以爱上我?”
“你都要求我之后去爱祝拾了,现在却对我说这个?”我反问,“而且……你之前的做法还有一个破绽。”
“……是什么破绽呢?”小碗问。
“首先我想要确认一件事情,当你完成使命消失之后,祝拾的恋爱感情真的会回去吗?”我问。
小碗迟疑了下,然后说:“正常来说,是不会回去的。
“因为与陆禅的情况不同。过去的陆禅之所以会放弃梦想、变成陆游巡,并不是出于缜密的思考和强大的勇气做出的决断,而是出于被人道司百般折磨产生的巨大心理压力和仇恨。
“那是特定的环境造就的极端心理状态。只要回归到正常的环境之中,理论上可以逐渐地调节自己的内心。而事实上,当少女陆禅把梦想交还给他之后,他也没有再次做出抛弃梦想的行为。如果那真的是以自己的意志力抛弃的梦想,即使回归了也只会被以相同的理由再次抛弃。
“而祝拾则是真的以自己的意志力抛弃了童年自己的梦想,连带着恋爱感情都被割舍出去。现在的她其实并没有心灵的残缺,失去恋爱感情的心灵以另外一种形式达成了自己的完全。就好像在抛弃其中一枚拼图碎片以后,剩下的拼图依旧可以做出完整的图画,被抛弃的拼图再也找不到空隙加入其中。”
“但是,你之前并不是在欺骗祝拾吧?”我说,“也就是说,还有不正常的情况?”
“是的。这也就是我为什么鼓励庄成哥哥爱上祝拾。”小碗说,“只要祝拾意识到自己被投以爱情,她就会认为自己有必要反馈爱。会觉得自己需要恋爱感情。如此一来,即使童年梦想无法回归到她身上,至少恋爱感情是可以找到机会回归的。”
“难道这不是一种地雷吗?”我指出,“祝拾现在之所以能够接受‘三个人在一起’这种对自己不公平的待遇,是因为她本来就没有恋爱方面的期望和感受性。一旦变得可以和我相爱,她真的还可以再接受近在咫尺的麻早吗?
“麻早愿意接受那样的事情,愿意对我付出毫无占有欲的爱,但是我没有傻到以为这是具有普遍性质的恋爱心理。我不可能按照麻早的标准去要求祝拾,更加不会认为取回恋爱感情之后的祝拾会理所当然地变得和麻早一样。
“或许你会说我是大无常,三妻四妾也很正常,可祝拾不也是要在未来掌握大无常之力吗?”
小碗纠正道:“即使完全掌握铸阎摩剑,祝拾也无法成为大无常,她只是可以使用储存大无常之力的武器而已。”
接着,她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我明白庄成哥哥的想法,也很清楚那是一个不容忽视的挑战。所以……虽然这么说像是在要求庄成哥哥,但是,我希望庄成哥哥表现得更加的贪婪,表现出自己的强大。让取回恋爱感情的祝拾都能够心服口服,和麻早姐姐一起心甘情愿地陪伴在你的左右。
“并不是强迫,而是一种顺理成章。或许听上去缺乏浪漫,可这也是一种毋庸置疑的正道。”
兜兜转转,我又回到了最后的问题:“所以……为什么不是你自己来呢?”
小碗终于无法逃避,只能叹息一声,说出来自己的真心话。
“因为……我仅仅是暂时的、注定要退场的存在啊。”她说,“我是为了被爱而产生的梦之化身。一旦得到爱,我就会立马消失。对于爱我的人来说,这不是非常过分的事情吗?”
越是渴望、越是得不到——我居然再次见到了这样的矛盾。
而这一次,这个矛盾是降临在了小碗的身上。
如果是真的爱一个人,就不会希望看到对方因自己而痛苦。以小碗的智慧,恐怕是瞬间就洞悉到了这个矛盾。因此第一时间就排除掉了通过让自己得到爱的形式完成使命的路线。
“……我想果然也就只有这个原因了。”我说。
小碗无奈地说:“庄成哥哥从一开始就想到了吗?”
“因为我想要从你的口中得到答案。”我说,“然后,我现在也要把自己的答案给你——
“小碗,我是绝对不会让你消失的。
“我这个人是非常死缠烂打的。既然已经把你当成了自己重要的对象,那么我说什么都要把你留下。擅自从我的身边离开,那种事情我绝对不会允许。”
“……这样啊。”小碗露出了虚幻的笑容。
她或许并不认为我可以做到吧。我也暂时想不到有什么方法,能够在小碗达成使命的同时使其不会离开。但是我会为此拼尽全力。
小碗接着问:“那么,对于麻早姐姐,是不是也是这样?”
“当然。”我毫不犹豫地说。
小碗露出了很开心的表情。
“那样我就放心了。”她说。
-
我朝着麻早离去的方向移动。
虽然之前是在以祝拾会跟我和麻早在一起的前提推测未来,但是那种前提今晚就要崩溃。很快,麻早就会从我的坦白之中意识到我的邪恶性,并且与我为敌。这么做其实也会对小碗完成自身所有使命造成妨碍,只能之后再想想是否可以从其他方向弥补了。
而就像是我对小碗所说的那样,纵然变成敌对关系,我也不会真的放手麻早。
当我找到麻早的时候,她正抱着膝盖、坐在远处院子的屋顶上,眺望远处聚餐的风景,脸上带着微笑。
“你在这里做什么呢?”我问。
麻早惊讶地回过头来,然后平复表情,说:“我想要在这里看看大家。……还有就是,想要梳理一下自己的想法。”
“想法?”我问。
“嗯……”
麻早像是在酝酿自己的话语,片刻后问:“小碗在白天时候说过,‘末日时代’其实是死后世界,而失魂症患者们的灵魂真的穿越到了那里去……也就是说,我果然也是其中一个失魂症患者吧。”
“既然你在回归现实世界以后,是作为失魂症患者在医院里面苏醒的,那么肯定就是这样了。”我说。
“我的这具身体……或者说我自己,是有爸爸妈妈的。”麻早看着自己的手掌心,“现在回想起来,在末日时代……死后世界生存的时候,我从来都没有吃过甜品的印象,但是我不知为何会做蛋奶酥。明明在死后世界就连那样的材料都收集不全才对。
“以前你和祝拾对我说过,我的父亲是咸水市建筑公司的中层领导,母亲则经营着面包店。我之所以会做蛋奶酥,应该是因为母亲在很久以前教授过我,而我还残留着些许那方面的记忆吧。
“关于是否要去与他们见面,当时的我打算要在确认自己到底是他们的女儿、还是鸠占鹊巢的恶灵之后再做定夺。既然现在已经得到了答案,我想,我就不能继续逃避了。”
“你要去见他们吗?”我问。
麻早慢慢点头,然后说:“但是……我很害怕。明明没什么好怕的,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自己的心情……所以,庄成,能不能……陪我一起,去见我的爸爸妈妈呢?”
这是一个我无法答复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