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德康从来未有一刻如此清晰的意识到,他距离一个巨大的秘密如此的接近。
想想看。
他眼前的这一切难道不是早已有了非常合理的解释。伊莲娜小姐在出版界的人脉,她和奥斯本之间的关系,顾为经对于插画的执着……
这些信息,它们是一套散落在世界之上的拼图。
通常大家只能获得拼图之中的一两片,顶多三、四片,就算少数人拥有多个碎片,他们也早已这些碎片和生活中那么多不起眼的其他碎片混杂在一起。
唯有老杨。
“Oh,myfriends!”
杨德康嘴唇都有点颤抖,他轻声嘟囔道,在这个震撼无比的时刻,硬生生的装了句逼。
“只有我,我……”
“我才是真正的超级大侦探!”
老杨一片又一片的把这些碎片一样“叼了出来”,然后又在心间成功的拼到了一起。
侦探猫也好。
树懒先生也罢。
说一千,到一万,最后无非讲述的是同一个答案——
这一日。
杨德康在车里呆坐了足足一个钟头,他把过去一年里,所有明面上顾为经和伊莲娜小姐之间的关系,和暗地里树懒先生和侦探猫之间的互动通通从头到尾想了一遍。
他以夏洛克·福尔摩斯般的严谨,推理完了画家和他的经纪人之间异常复杂的关系。
表面上冷若冰霜。
暗地里暗通款曲,暗燃心焰,暗送秋波。
没别的可能性了!
看《名侦探柯南》的丰富经验告诉杨德康,当你已经排除了其他所有的可能性,最后剩下的答案,也是最终的答案。
真的实在没别的可能性了!
他们之所以要这么做,终极的真相只有一个!
“原来——”中年大侦探推了推墨镜,深深的叹息,“这就是传说之中的Role-play!”
他们在玩一种很新的游戏。
杨德康看不懂。
杨德康大受震撼。
——
“这是您的新画室?”
“是的。”
顾为经点点头。
穿着州警制服的探长,伸出手去推了推会客室的窗户,又看了看窗户的锁扣,似是在认真的考虑从外面打破这扇窗户的困难程度。
“为什么外面不再加一扇金属的防盗网呢?”
探长建议道。
“因为据说这里是历史建筑,好像是魏玛共和国时代还是更早建造的房舍,外表希望能够尽可能的维持原本的风貌。”
顾为经抬手指了指一侧窗台上装着的白色小盒子。
“但装了红外线传感器,晚上十一点以后就会自动打开,要是有人想翻窗进来,就会有人过来检查。”
探长蹲下身,和顾为经手指的那个传感器面面相觑了几秒钟。
他摇摇头。
不知是没有成功认出来这个传感器的型号,还是认出来了却认为这样一个白色的小盒子没有防盗网来的可靠。
“这个值多少钱?”
探长站起身,又指向书架旁的那只奇怪的古董青铜头像。
顾为经想了想。
“很难估价。”他说。
“大概呢?有多贵,3万欧?5万欧?”他看着艺术家犹豫的眼神,语气也立刻变得慎重了起来。
“难道……超过十万欧元了么?这也是什么魏玛时期的古董?如果这么昂贵的话,我其实建议你最后放一个保险柜——”
“15英镑吧?”
顾为经想了想。
“我就读的是一个双学位项目。上学期我在英国的美院呆了三个月做交换。在希斯罗旁边的跳蚤市场里买的。正常一个要100多,这个因为有损坏,所以便宜。”
画家说。
“这样啊。”
探长讪讪的笑了笑,他还以为,像是这种知名艺术家的画室里面的所有东西都会很昂贵。
“理论上属于现代工艺的残次品,但我看它的形体造型有趣,所以买了下来。”
“那你失窃的那张画呢?”
探长继续问道,“方便大概说一下么?如果有人想要私下里购买那张作品,在你看来,会是什么样的价格呢?”
“老实说,其实也很难估价。”
顾为经想了想。
“这种作品本来就不在出售清单之上,要是放在马仕画廊的话——可能得要几万欧元的样子吧。如果还附带一些额外的纪念意义,比如我靠这幅画拿到了大师计划的优胜,那么作品的价值大概率能够直接翻倍。”
探长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这位探长属于德国联邦州的州警,专门负责月余以前的那起“公共画室失窃案”的调查,今天特意找校方约了时间,向顾为经了解一些那幅水彩画的相关情况,顺便做为校方的顾问,检查一下顾为经新画室的相关安保情况,以防止类似的案件再次发生。
“那幅作品——您有相关头绪了么?”
顾为经询问道。
“案件的相关调查还在进行之中,先生。”探长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们有一定的怀疑人选,但是还需要时间。”
“我明白。”
顾为经说道:“主要是所有驻校艺术项目有作品上交的时限。”
画家那书架上所贴着的那张便签展示给对方看——“我必须要在30周内,提交这幅作品,它对我很重要。”
“当然,当然。十万欧元,这可是一起大案子。”
探长点着头。
他又在这间建筑一层二层,上上下下的转悠了一圈,提了几个可以改进的建议以后,和画家寒暄后告别。
“我还有一个问题——可能有点外行。”
探长站在建筑的门廊前,迟疑了一下。
“您说。”顾为经等待着。
“就——这幅画,如果驻校艺术项目的作品一定要在某个规定的时限之前上交的话——那么为什么你不能再画一幅呢?”
他比划了一个画布的形状。
“您完全可以再画一幅完全一样的啊。”他说。
“是的,理论上说可以这么做。”
顾为经点点头。
他又摇摇头——
“可那终究还是不太一样。”
——
告别了那位探长以后,顾为经回到了屋里。他现在已经不在学生的大宿舍里居住,美院把这间老房子分配了给了他,总共有九个大大小小的房间,包括了一楼的会客厅和一间大画室以及二楼的两个卧室。
他打开衣柜,挑了一件外套,在二层的落地镜之间换好了衣服,拿着一边的车钥匙出门。
哦。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画室与卧室之外,这间老式的小别墅还额外附带了一个颇为迷你的停车位,用来停一辆小巧紧凑的两厢车大小正合适。
自从搬到了这里后。
年轻的画家觉得生活里最大的改变,就是他再也不需要在学校狭小的停车场里,钻来钻去的寻找车位。
他发动了黄色的小POLO,踏着西斜的暮色,开上了公路。
顾为经看了一眼表,现在是下午的5点36分,目的地离美术学院并不算远。
其实坐公交车的话仅仅只有两站地,他迄今为止,还是不是很能适应德国的冬季。
所以出门以前,他在选择被冷风吹还是在晚高峰的车流之间穿梭之间纠结了片刻之中。顾为经最后还是开着车,慢吞吞的出现在了车海里,努力地为现代化大都会愈发无解的晚高峰交通拥堵问题,尽上了属于自己的一份力。
差三分钟六点一刻。
淡黄色的小POLO终于从车流里勉强挤了出来,拐进了旁边的支路,最后在一座拥有玻璃外墙的长方形建筑之前停下。
“嘿,顾,我们的大画家。”
一下车。
拥有着高颧骨,留着细碎的胡茬的男人就走过来重重的拍打着他的肩膀。
“你终于来了。”
“晚上好柯岑斯先生。”顾为经朝着男人点头,随之视线又望向男人的身后,“晚上好,维克托,莉莉……晚上好……不认识的先生们和女人们。”
“那是本、保罗以及索菲娅。”
柯岑斯伸出手,向着顾为经一一介绍他身后的年轻人。
“索菲娅以及保罗比你高一级,都是系里的学生,本也是,但他已经毕业了,如今在罗马经营着一家私人画廊。哦,对了,本是这个大师计划第一期的优秀毕业生。在见到他的第一天,我就知道,这小子会是那一批同学里最棒的那个。”
“哦。老头,现在你最宠爱的学生,是别人了对吧。”
名叫本的男人是几个人里外表最成熟的那个,看上去28、29的模样,拥有一个大而上翘的鼻子,醒目到脸颊上的五官其他所有部分都像是多余的那样。
“瞧瞧他的外号是什么——大画家。”
本似是在抱怨。
“老师曾叫你本尼小宝贝。”名叫索菲娅的女人在旁边取笑道。
“瞧,这就是问题所在。”
他说道。
“本尼小宝贝,本尼小宝贝……这个名字一点都不酷,和人家这个‘大画家’相比,简直相差的实在太远了。”
他伸出手来去和顾为经握手。
“是个人都更喜欢‘大画家’这个这个外号,对吧?”
“本尼小宝贝也很可爱。”
顾为经有一点忍俊不禁,他完全没有预料的到,如塞缪尔·柯岑斯这般课堂上的咆哮帝,最擅长的事情是转圈喷洒毒液的教授,私下里居然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而且你的手表真的很酷。”
顾为经握住本的手,轻轻旋转了一下。
本很配合的露出了手表,大明火珐琅盘面的复古款宝玑手表,原型是宝玑先生1782年给孔代亲王家族制作的传统怀表。
蓝色经典式样的宝玑指针下,除了“Breguet”的花体字母以外,还有本自己的姓氏“萨斯奇亚”的缩写,姓氏被刻在一块月牙似的圆盘上,镶嵌在表盘的正当间。
“你当然也会有一块的。大画家。”
本亲热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块表算什么呢?宝玑公司会争着抢着找你合作的!在第一幅画便卖了整整一百万英镑之后,有没有感受到财富的寂寞?”
“这话最近不止一个人跟我说过。”顾为经回答。
“那有没有人跟你说过接下来的这个?”本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有伊莲娜小姐做经纪人,在马仕画廊这种世界顶尖的大画廊里去征服世界,会显得实在太没有成就感了?”
“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无论你做什么,大家都会说,哦,那是巨人的功劳。要不让试试这个,来我的画廊怎么样?‘萨斯奇亚&顾氏画廊’。我直接给你百分之五十的股份,好吧,更大的让步,我愿意让你的名字排在前面。”
“‘顾·萨斯奇亚’画廊。有没有一点的心动?让世界去看看你是如何靠自己成为巨人的!”
众人都是齐齐发出了大笑。
“好了,戏剧要开始了,到里面在说吧。”
柯岑斯先生挥挥手,像是火车头一样,朝着一边的玻璃建筑带头冲了进去。
“看来,我大约有整整一场戏剧的时间,用来说服他。”
本对着身边的索菲娅说道。
……
“你们知道汉堡国立歌剧院相比于德国的其他歌剧院,乃至全欧洲绝大多数古老的歌剧院,最大的区别在哪里么?”
三层的包厢平台上。
脖子上挂着一个小型望远镜的柯岑斯先生,向着身后的所有人询问道。
“顾?”柯岑斯看向顾为经。
顾为经摇摇头。
“我不太清楚,先生。”
“没事,随便猜猜。”
私下里的柯岑斯先生似乎要远远比他在课堂上表现的和善,“你不用这么拘谨,答错了,我也不会朝你脸扔东西的。愿意的话。“
在学生们之间,柯岑斯先生的心情很好:“你可以像本一样,叫我老头。”
“它的历史很长?”
顾为经看向台下的舞台。
“它不是宫庭戏院。”
莉莉——那位比顾为经要小上一个年级的学妹抢先回答道。
“没错。”
教授点点头。
“汉堡的国立歌剧院最初修建于17世纪,是德国建立最早,历史最久的歌剧院之一,理论上是这样的。”
“为什么是理论上。”索菲娅好奇的询问道。
“因为历史上的那座汉堡歌剧院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已经在轰炸之中坍塌了,现在我们所看到的这些,都是战后重建的建筑。但这些不是重点……”
“真正重要的事情,恰如你所说。”
“这里是历史上少有的非宫廷歌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