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雨过天晴
“无无无礼之徒,你你你在做什么?!”
不但被翻出了肚皮,还被直勾勾地盯着看,古塔夫勃然大怒,尾巴啪地一下卷起抱在胸前,遮住了自己脆弱的肚子,气的满脸通红、张牙舞爪。
罗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确实有些欠妥,简直就像在狗市上挑小狗一样。
这么对待昔日的神灵,确实有失风度。
旁边的视线越来越刺眼,不想被部下误会的罗炎轻咳一声,松开了拎着古塔夫脖子的手,让它落回到了杖尖凝聚的气流上,耸耸肩膀说道。
“没什么,只是好奇……说起来你之前是公的还是母的?”
“什么公的母的,别把我说得像个动物一样!”古塔夫气得龇牙咧嘴,嘴里就像吃了枪药一样,叽里呱啦又飙了一长串“龙语”。
罗炎听不懂,也不想懂,只是在突然注意到这句话中所包含的庞大信息量时,才微微愣了一下。
好家伙。
难不成泽塔族是无性繁殖?
当然,也没准只是他们的科技进步到一定程度,将繁衍的工作交给了自动化机器,族群中的个体全都跑去追求更高层次的乐趣了。
但话虽如此,这家伙看起来却是一点儿高级感也没有。
“你以为你是谁,竟敢把本大爷当观察样——”古塔夫还在大喊大叫,结果忽然语调一变,声音戛然而止。
她猛地抬起头,脸色骤变,仿佛终于注意到了头顶被风墙模糊的天空与一千年前的不同。
“@#%!我的圣界!你对我的圣界做了什么?!”
“……圣剑?”
古塔夫气急败坏道:“@%#!圣!界!就是那个大,大结界!你在日志里都看到了吧!?我不是说了吗,整个星球都是更高等精神侧文明的牧场——”
她是一本正经说出的这句话,但奈何这具龙体的声带还没有发育完全,以至于那带着奶音的嘴臭和胡言乱语听上去就像中学生的臆想。
“哦,你说那个啊。”
罗炎笑了笑,本想说自己的旗帜都插在对面的老家去了,但想想又觉得今天已经欺负她够多了,这个逼还是留到改天再装好了。
抬头往上看了一眼,他挥了挥魔杖,散去了笼罩在此地的大气屏障。
失去屏障的保护,狂暴的气流瞬间轰入了!
古塔夫被吹的腮帮子乱甩,叽里呱啦的吵闹戛然而止,只剩下逆着风的哀嚎。
“噢噢噢齁!”
残留在地上的蛋壳被吹飞了出去!
阿拉克多瞪圆了六只大眼睛,想追上去却又不敢摔下背上的魔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到了嘴边的“机缘”消失,痛的心都要碎了。
不过——
它的痛和魂儿都快被吹跑的古塔夫比起来还是弱了一些。
并没有任由这家伙在狂风中凌乱,罗炎挥了挥手中的魔杖,就像指挥交响乐的演奏者,引导着古塔夫落下的轨迹,精准无误地落在了挂在阿拉克多身侧的包裹里,顺手又将包裹的纽扣给系上。
“唰——”
被风撑满的包裹就像鼓起的风帆,虽然胡乱吹拂的气流仍然凌冽如刀,但总算不像之前那样吹得古塔夫呼吸困难。
看着趴在背包边上干呕的幼龙,罗炎慢条斯理地开口说道。
“如你所见,被你困住了整整一千年的蜥蜴人们,正用它们的信仰构筑的心矛,突破你为它们精心编制的茧。”
古塔夫虚弱的喘息,想要狡辩自己是为了他们好,但看着那张并不好骗的脸,又把嘴闭上了。
这是白费力气。
她靠着那些高科技手段才勉强装神弄鬼,而这家伙靠嘴就够了。
连魔法似乎都用不着。
看着没有说话的古塔夫,罗炎微笑的点头,旋即又想到什么,开口说道。
“对了,既然你已经不是龙神了,古塔夫这个名字还是少用为好……毕竟就算你自称自己是古塔夫,也没人相信不是吗?”
神格不是那么容易继承的。
尤其是她没有像林特·艾萨克那样,为自己的神格设定了一套完备的继承规则。
看着一脸绝望、嘴唇颤抖的小龙崽儿,罗炎略微思考了两秒,替她解决了没有名字的烦恼。
“以后就叫你塔芙好了。”
……
浩瀚无垠的大海上,浓密的黑烟从粗长的烟囱中升腾,宛如灰蛇般在天际游弋。
木制的蒸汽帆船在怒涛中颠簸,船舷被浪花重重拍打,铁锚晃动,发出沉闷的金属哀鸣,“旅者号”的旗帜在海风中猎猎作响。
这是隶属于奥斯帝国金海鸥商会的货船,目标是支援正在重建中的萨尔多港。
站在船头,凯德森船长一手握着生锈的单筒望远镜,另一手扣紧护栏。
凝视着波涛汹涌的前方,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海天一线,灰茫茫一片,就连寻常可见的海鸟都消失了踪影。
这不是个好兆头。
“我在这片海域航行了十几年,还是头一回……它沉默地让我感到陌生。”
也让他感到害怕。
脚步声由远及近,大副艾温披着湿透的披风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说道:
“船长,我们好像在原地转圈……按理来说,这时候应该已经看见萨尔多港的灯塔了,但现在我们连陆地的影子都没看到。”
“嗯……我也注意到了。”
凯德森将望远镜放下,沉声说道:“我们恐怕偏离了航道……这个季节,这片海域从来就没有这样的风向。”
艾温神情凝重,转头望向船后。
那不是退去的航迹,而是一串似有若无的漩涡痕迹,仿佛有东西在水下缓缓游动。
“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喃喃自语。
从刚才开始,他就有种心神不宁的感觉,就好像域外的邪魔在凝视着他的背影。
圣西斯在上……
他在心中反复祷告,默念那位大人的名讳,只寻求片刻的安宁。
这时候,一名年轻的水手跌跌撞撞地从船舱口跑到甲板上,脸色惨白,声音发颤:
“尊敬的先生们……我,我求求你们给我一个答案,我们……这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们还没有看到萨尔多港。”
他本不想如此慌张,但那些老水手们总是在他耳边叨叨,说什么这次怕是回不去了。
这是他第三次出海,他答应过她怀孕的妻子会尽快回去看着孩子出生。他不想让他的孩子没有父亲,更不想让这成为他人生中的最后一次航行。
“蒸汽引擎出了点毛病,不是什么大问题,回去干你的活儿,别来这烦我。”凯德森随口敷衍了一句,他当然不可能告诉手下们真实的情况是自己迷路了。
然而——
他没注意到那小伙靴子上的煤渣,就是在锅炉房里粘上的。
“我就是负责引擎的……”
那水手惊恐地看着船长,彻底失去了理智,颤抖着说道。
“难道……我们真的驶进了传说中的‘诅咒海域’吗?”
他的话语像一根滑落的火柴,瞬间点燃了甲板上早已涂满的燃料。
水手们低声议论,互相交换着惊惧的眼神,有人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的护符,也有心虚的家伙紧张地检查蒸汽阀门和帆索。
那是流传在新大陆殖民地的传说,只有经常往返新大陆的水手才知道。
据说在浩瀚洋的正中央,有一片会“吞船”的禁忌海域,名为诅咒海域。
身处其中,指南针会失效,星辰会消失,整艘船像被巨兽含在嘴里,来回咀嚼,最终咽入海底。
没有人从那里活着回来。
身为一名经验丰富的船长,凯德森对这种模棱两可的谣言当然是不屑一顾的。
没人回来,这传说又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这多半是码头酒馆里醉鬼们的浑话。
然而话虽如此,他心中那根最深的弓弦还是不经意被触动了一瞬。
尤其是当他看到手下们惊疑不定的脸,以及船舷之外愈发汹涌的波涛……
“都给我闭上你们的嘴!要不我替你们缝上!想快点到萨尔多港,就别给我磨蹭!”
他一声令下,声音中没有迟疑,用粗犷地嗓音打断了众水手们的胡思乱想。
“全速前进!争取在天黑之前离开这片海域!”
如果不能稳住士气,他在被诅咒之海吞掉之前,恐怕得先被这群发疯的蠢材们弄死。
他必须得让他们忙起来!
锅炉舱中很快响起了煤块投入铁炉的轰隆声,机械臂拉动汽压阀,老旧的船体发出沉闷的震动,带着恐慌与疑问向前疾驶而去。
然而就在这时,万里无云的晴空中,却骤然炸响了一道雷光!
“轰——!”
那雷声不是常规的轰鸣,而像是从天顶被撕裂的巨响,仿佛某种看不见的巨人狠狠拍打了一下天幕。
也就在那雷光炸响的一瞬,万里无云的天空就像被笼上了一床被子,滚滚黑云竟是凭空出现在了天上!
整艘船都在剧烈晃动,甲板上的水手们应声惊叫,不知所措地四下张望。
“该死!到底发生了什么?!”艾温惊叫了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
不等他缓过劲来,一道巨浪便如跃出水面的鲸鱼,狠狠拍在船舷上!
撞碎的水花如锻炉上迸飞的铁水,伴着呼嗖的尖啸一股脑的砸下。
“哐当!”
凯德森船长一个踉跄,被浪头掀翻在地,打湿的船长帽滚到一旁。
“妈的!”
他咒骂了一声,狼狈地从甲板上爬起,浑身湿透,手腕还擦破了皮。
顾不上捡帽子,他本能地想确认方向,却在这时,甲板前方传来一声凄厉的惊叫。
“快看!那是什么!”
一名水手指着天穹,整张脸写满了惊恐。
他的声音沙哑而破碎,就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泡沫。
凯德森循声抬头,眼前的一幕让他浑身僵硬,脸上失去血色。
那是一片翻滚的黑云——
不对!
那不是云,而是一直通往深渊的巨口,又如同巨兽身上的伤疤,向外渗着像血一样浓稠的黑雾!
“污秽”的东西不断向外涌出,直到将整片天空都染成了乌红!
云层之中,隐隐有雷霆闪烁,将漆黑的天幕撕裂,露出一寸寸的光芒。
然而那并非是太阳的光芒。
倒是有些像……来自地上?!
凯德森模糊地看见了一道影子,就像是海市蜃楼,巍峨的山峦自云端之上蔓延,如同倒扣的大碗,罩在了这整片海上。
他茫然无措的呆立着,整个人失去了言语,就像中了幻术一样。
那是什么?
他的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而就在他不远处,蹲坐在地上的艾温,手中的烟斗“咣当”一声摔在了甲板上。
和凯德森一样,他的脸色苍白,嘴唇颤抖得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手指死死指向船舷的栏杆……那似乎是他仅剩下最后的力气了。
“船长……那边!”
凯德森猛然回神,转过头,看向那一侧的海面。
惊恐的表情刻在他的脸上。
那是一道数十——乃至数百米高的巨浪,就如同一道分割天地的城墙。旅者号在它的面前,就如同一只趴在大象背上的蚂蚁一样!
“我们在下降!”一名水手咆哮着吼道,紧紧抓住了身边的东西。
很快有惊恐的声音回应了他——
“不——”
“是大海在上升!”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似乎都不会让他们的处境变得更乐观一点。
狂风夹着咸湿的水雾横扫而来,甲板上的绳索像疯蛇一样狂舞,帆布啪啪作响,几近撕裂。
浪头一个接一个地拍来,像是在摧毁一切胆敢靠近的入侵者。
也就在这时,撕碎恐惧的吼声忽然响起,震慑住了众人的绝望。
“不准抬头!”
凯德森猛地拔出佩剑,剑尖闪着冷光,他像要将这道巨浪劈开似的怒吼。
“回到你们的位置上!我们要冲过去!”
“是混沌!我们死定了!”抱着桅杆的水手失声叫喊,脸上刻满了绝望。
“要死你自己去!老子还活着!老子要活下去!”
凯德森咆哮着踏上舵台,手中的剑高高举起,在雷光之下映出一道扭曲的蛇影。
“把桅杆砍断!蒸汽引擎的输出功率给提升至最大!就是给我把炉子烧炸了——也决不能让引擎停下!”
那一刻,整个甲板仿佛被他的吼声震住,无所适从的众人们本能的奔跑了起来。
不得不说。
人这种生物有时候和羊真的很像,一定得有什么东西在前面牵着才能走的。
面对那从未见过的海浪,他们原本已经放弃了求生的想法,却在此刻又重新凝聚了生的希望。
锅炉喷出焦黑的蒸汽,烟囱咆哮着,将浓痰狠狠啐在了进那几乎凝固的雨幕上!
脆弱的船体在巨浪间像一只逆风的水鸟,踉跄却执拗地前行。
它一边下陷,一边前进——
就像一头在悬崖边缘奔跑的野兽,即便每一次挣扎都可能坠入深渊,但它依然不肯停下地猛蹬着后蹄。
雷声、尖叫、木板炸裂、蒸汽爆鸣……一切交织在了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一刻钟。
也许只是数秒!
似乎是众神听见了众人的祈祷,也似乎是那强大的信念扭转了他们命运的方向。
随着一记震耳欲聋的霹雳,“旅者号”像是撞破了某道无形的屏障,终于挣脱了缠绕在身上的厄运,带着满身创痕从混沌的海啸中冲向了阳光。
耀眼的光芒猛地照在脸上,像利剑般刺进每个人的瞳孔。
趴在船舵旁边的艾温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发出兴奋地吼叫。
“嗷嗷嗷!!!”
他们成功了!
他们还活着!
“帝国万岁!”
“圣西斯万岁!!”
水手们兴奋地咆哮着,拥抱着彼此,甚至跪下亲吻的咸湿的甲板。
然而——
当他们终于从甲板上爬起,喘息着望向四周时,所有人都无一例外地呆立在了当场。
环绕在他们周围的不是海。
而是蜿蜒如蛇的群山和密不透风的丛林……
“嘁嘁嘁——”
耳边的悉悉索索的虫鸣就像光怪陆离的梦,汹涌的海潮就像不存在一样。
然而,从半截桅杆上滴下的水滴却提醒着他们,先前发生的一切并不是什么梦,更不是他们的幻想。
“这是……萨尔多港?”
“不太像……那里的叶子没这么宽,树叶不是这个形状。”
“我们是不是开的太远了……”
“可再远也不至于搁浅到山上吧?”
水手们交换着视线,压抑着交头接耳的声音,环顾四周的视线中写满了恐慌。
艾温下意识吸了吸鼻子,只觉得这儿的空气潮湿而沉重,比之新大陆最深处有过之无不及。
这里真的有帝国的殖民地吗?
这时候,巨大的鸟影忽然从头顶掠过,发出尖啸般的鸣叫,就像是受到了什么可怕的惊吓一样,吓得他也拔出了腰间的配枪。
搀扶着护栏走到船头,凯德森环顾了周围一眼,大脑一阵晕眩,好久才适应这时空错乱的感觉,却又被映入眼帘的画面给震撼的愣在了当场。
他想过可能被巨浪碾碎,想过可能被海潮抛上天去,却从未想过这艘破船会搁浅在一片树林茂密的半山腰上。
他沉默许久,这才艰难地咽下了一口唾沫。
圣西斯在上……
这是给他干哪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