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雄英点点头,颇有条理地将朱元璋的安排一一说了。
首先朱元璋按诸皇子、皇孙年龄,将他们分为了五个群体。
依次为:五岁以下、五岁至七岁、八岁至十岁、十一岁至十三岁、十四岁以上。
五岁以下由马皇后、各嫔妃及宫人照顾,老朱基本没做什么安排。
等皇子到了五岁,便需入大本堂读书,并在后宫的皇子所居住。
待皇子年满十三,将要十四岁,便不得住在皇子所了,必须出宫在京师的王府别居。
以上安排跟以前没什么不同,老朱做出的更改主要在五岁以上诸皇子待遇方面。
其一,菜式减半,以午餐为例,如今只有一荤一素一汤。当然,米、馍这类主食依旧是管够的。
其二,没收了原本皇子们的锦衣华裳,所有皇子只有应季节的三套衣服,且都是平民穿的粗布衣裳。
鞋袜帽亦依此例,且诸嫔妃不得给予。倒是牙刷、牙粉、香皂之类的生活用品,依旧保持原样。
其三,重点来了。
皇子们须得自己洗漱、穿衣,并负责打扫居所卫生。
八岁以上的皇子还须自己烧水、洗衣,以及劈柴、打水(用小木桶从皇子所附近水井打水,提回小院中),量按他们每日实际消耗柴、水的三倍来。
十一岁以上的皇子更是得每日抽出一个时辰,去协助打理皇城中的祭田。
其四,朱元璋将不再会于年节赏赐这些皇子——皇子们若想获得更好的衣裳、更多的菜肴乃至宝钞用作日常花销,必须得靠自己努力。
他会派人每日检查各皇子应做的事,给皇子们打分,可用分数换取衣裳、菜肴、宝钞等物品。
分数过低的话,则会被老朱叫去训斥,乃至惩罚干更多的活。
另外,朱元璋还说了,陪伴这些皇子的宫人不得对皇子有任何规矩之外的帮助,一经发现,轻则流放,重则杖毙。
皇子不得私自处罚宫人,若觉得宫人做得不对,可告知监察的女官、太监,或者母妃、母后乃至朱元璋都可以。
其五,八岁以上的皇子可指定一名儒学教师,今后只随此人学习儒学。
十一岁以上的皇子,还可用劳动得分换取假期,向老朱报备后,出宫在京师范围内游玩一至数日。
十四岁以上皇子的游玩范围更是扩大到整个直隶。
又可用分数兑换一至三份在京师的产业,如田庄、商铺、作坊等,通过经营获利,改善府中生活(十四岁皇子已在宫外王府别居了)。
刘宽听完,对比了下老朱之前对皇子们的安排——据朱蕙兰说,之前老朱主要是以严厉约束皇子的行为为主。
皇子们从早起到晚间入睡,绝大部分时间都被安排的明明白白,能自由安排的时间极少。
如今皇子们虽然生活条件差了,每日还需干不少活,但那种死板的安排却大大减少。
皇子们若能较高效干完活儿,完成学习任务,会比以前自由得多···
听朱雄英说,新规矩是从昨日开始施行的,皇孙也依例执行。
刘宽几乎可以想象,昨日紫禁城后宫以及东西两所多半是一番鸡飞狗跳的糟糕场面。
这些皇子都是从小被人服侍惯了的,别说干活了,穿衣、洗漱之类的自理之事都未必做得好。
刘宽又看了眼,果然发现不少年龄较小的皇子衣服穿得有点乱——这多半还是宫人在旁耐心指导的结果,否则有的皇子说不定都出不了门。
“那为何李景隆他们四个也都换上了粗布衣裳?”
朱雄英道:“他们是昨日下午换的。多半是家中长辈吩咐的吧。”
刘宽听了一笑,又问:“那你觉得陛下这番安排好不好?你乐意吗?”
朱雄英小脸满是认真地道:“学生起初也是不解——每日做哪些事得花多少时间?岂不是耽误了学习的功夫?于是便请教父亲。”
“父亲将《孟子》一书拿了出来,翻到《告子下》中的一段,让学生诵读。读完,学生便明白,皇爷爷这么安排都是为了我们好。”
刘宽对孟子了解还真不多,不由好奇地问:“是哪一段?”
朱雄英当即就略微摇头晃脑地诵读起来——
“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朱雄英的诵读声在殿内回荡,很是清脆,
原本只有少数几个学生注意着这边,其他人则或真或假地看书,此时却都看了过来。
刘宽听着这段曾背诵过的《孟子》内容,也颇为感慨。
儒学能成为中华显学一千多年,绝不都是糟粕,尤其是先秦时期的儒学经典,大多都是先贤的人生智慧结晶。
譬如《孟子》,其中许多内容在后世看来也是至理名言。
如“君之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仇”,“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又如“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君有大过则谏,反复之而不听,则易位”,“闻诛一夫桀纣矣,未闻弑君也”,等等。
后世寻常人谈及孟子,只知孟子在孔子的“仁”之思想上延伸出了“义”,如著名的“孔曰成仁,孟曰取义”。
却不知,《孟子》其实蕴含着浓重的民本思想,与后世的“以人为本”等先进思想可谓不谋而合。
然而老朱却在十余年前,读到《孟子》时,便命令刘三吾等儒臣将这些有悖于“忠君”思想的“民本”主意篇章都给删除了。
甚至因恼怒《孟子》民本思想太重,一度将孟子移出孔庙。
虽说老朱作为封建帝王,屁股决定脑袋,是出于维护朱家江山稳定才做的这事。
却也表明,其见识、胸襟乃至格局都相对有限,至少远不如唐太宗。
想到这里,刘宽不禁暗自唏嘘。
也不知他和铁路、跨江大桥的到来,能否令老朱这方面思想也有所改变···
轻叹一声,刘宽走到讲桌后,准备开始今日的自然课。
却见殿门口出现一人,虽背着光,可刘宽还是眼认了出来,忙迎上前躬身作揖,“微臣拜见皇后娘娘!”
殿内学生们也纷纷起身,躬身行礼,“参见母后(皇奶奶/皇后娘娘)!”
马皇后微笑着抬手,“平身。”
随后对刘宽道,“宽儿,我是来听课的——你不必在意,只当我是一名学生就好。”
“微臣不敢。”
礼貌地回了句,刘宽便将马皇后请到后面去坐着。
走了上课仪式后,刘宽便道:“学习委员,将同学们的自然课作业收上来。”
李景隆愣了下,才意识到学习委员是他,随即乐呵呵地开始收作业,也就是关于人们利用火之过程的小短文。
不算八岁以下的朱楧、朱植、朱允炆及汤和幼子汤醴,连朱蕙兰都写了一份,共计11分作业,很快便被收齐,送到讲桌上。
刘宽略感意外,没想到皇子们生活出现“巨变”,竟然也没忘记他布置的作业。
不知是以前养成的好习惯,还是真的喜欢自然课,又或二者兼有之。
“接下来监察另一项作业——关于先辈们发现静电反应现象的古籍,有哪位同学查到了,请举手。”
闻言,朱梓、朱椿、朱柏、朱雄英四人举起了手。
刘宽点点头,“好,把你们查到的典籍名称,及其中相关章句写在纸上,交上来。”
四人本就将查到的内容记在了纸上,此时便直接送上讲桌。
刘宽拿起最上面一份,念道:“朱雄英同学查到的是后汉王充在《论衡》一书中的相关记载,‘顿牟掇芥,磁石引针,皆以其真是,不假他类’。”
“还做了注释,顿牟,玳瑁也,芥,芥菜子也,常喻微尘。也即是说,玳瑁相互摩擦,便可吸引微尘。”
“嗯,这确实算古人发现的静电反应现象之一,可惜即便大才如王充,也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朱雄英能查到这份文献,颇为不错,加3分···”
下方,朱檀见刘宽拿起四位同学的“作业”一一念了,少则加2分,多则加5分,不禁羡慕得眼红。
原本以他的阅读速度,查阅典籍很快的,宫中也不缺少藏书。
却因为昨日“巨变”,生活变得一团糟,竟忙得连查阅典籍的时间都没有了,最后的思考题也不曾做,只是堪堪写完了那份短文。
其余学生也多有懊悔,年纪小的朱允炆等人更是只有羡慕的份儿。
马皇后在后面笑盈盈地听着,见孩子们都在注意听讲,心道:宽儿讲课果然与众不同,能令孩子们积极参与,着实厉害。
···
第二堂自然课上完后,刘宽没有回府,而是来到奉先殿。
礼毕,朱元璋问:“有何事?莫非是哪个孩子在课堂上不听话?”
“回陛下,并没有。”刘宽拱着手道,“而是在这一堂课中,微臣与学生们研究、讨论后,认为可以在皇宫高大建筑物附近,设立一钢铁旗杆,以避雷击。”
朱元璋听了一笑,“这应当是后世避雷之法吧?”
刘宽摇头,“此避雷之法并非完全源自后世——其实此时工匠已传承有避雷之法,便是那设立在屋脊上的鸱吻。”
朱元璋听了颇为意外,疑惑道:“据咱所知,那鸱吻不过是寓意避火驱邪的瑞兽。”
“你先前讲这世上并无鬼神,那凶兽、瑞兽之类的传说想必也都是前人编造。如此,怎又说这鸱吻有避雷之效?”
刘宽道:“准确说,那屋脊上的鸱吻应是有引导雷电之效——陛下若观察,便会发现那鸱吻吐出的舌头上缠绕了一根铜丝。”
“微臣在那日说过,雷电喜轰击高处,事实上还喜金属等导电之物。”
“鸱吻位于屋脊,往往便是一座建筑物的最高处,又口衔铜丝,便很容易将雷电引导过去。”
朱元璋听到这里眉头一皱,神色瞬间阴沉无比,道:“照你这般说,工匠在屋脊设鸱吻,岂不是有意引导雷电轰击房屋?”
第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