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丈河上,波光粼粼,舳舻千里。数十艘庞大的货船,在水师战船的护送下,航行于河面之上。这些货船的甲板之上,堆满了黄金、白银、象牙、玛瑙、宝石等珍宝,引得沿途两岸无数百姓围观。这一幕,自然是猴子有意为之。没甚么比真金白银更好宣传海贸的方式了。华夏人对土地的感情太过深厚,必须从各个方面,进行潜移默化的宣传。说实话,韩桢其实也不知道能否成功,但他起码努力尝试过了。土地兼并,一直是王朝最大顽疾。历朝历代,每一位开国皇帝,都是雄才大略之人,也都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在登基后,都会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一切改革的核心皆是为了抑制土地兼并问题。韩桢从不认为自己比前人聪明,唯一的优点,不过是后世的眼界罢了。他的方法,说白了也就三步。首先是针对民间,削弱门阀士绅的影响与能力,规定田产上限,控制土地买卖。其次是士大夫阶层,也就是宗室和权贵们。早在山东之时,他就已经给一众官员透露了自己的底线,那就是土地。前两个法子,都是以抑制为主。但堵不如疏,压的太狠,届时反弹的也就越狠。他在时还好,凭着威望,谁也不敢造次,可他死后,汹涌的反噬,新任皇帝决计压不住。老祖宗总结的很好,天下人熙熙攘攘,不过为了名利二字。寒窗苦读数十载,削尖了脑袋挤进官场,有人为名留青史,传颂千年,有人为摆脱贫寒,衣锦还乡。指望朝堂之上的官员都如圣人般,不为私利,只为黎民苍生,家国社稷,压根就不可能。只要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圣人不是没有,可几百年才出一个。所以,韩桢才会如此迫切的发展工商业,以及海贸,将权贵阶层的目光从土地挪到茫茫大海之上。能否成功,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不过,韩桢对此很有信心,因为与历朝历代的开国皇帝比,他还有一个巨大的优势。年轻!他太年轻了,过了年节也才二十一岁,比之李二凤、刘秀这两个天命之子都还年轻六七岁。且以他的身子,只要不作死磕丹药,酒色有度,活到七老八十完全不成问题。谢鼎、常玉坤都多大年纪了?年轻一辈的赵鼎、祁蒙,也都年过三十。岳飞、韩世忠、聂东也比韩桢大上不少,唯有一个刘锜,与他年岁相当。四五十年的时间,足够他熬死一帮开国功勋。听上去似乎很儿戏,可寿命对于上位者来说,有时候比能力更重要。纵观历史,多少英雄人物,不是败给了对手,而是败在了寿命上。如宇文邕、柴荣这般雄主,再给他们十年时间,历史说不定会走向不同的方向。为首的货船二楼,船舱窗户洞开,赵柯站在窗前远眺前方。“朱相公,还有多久到京城?”相比起之前,眼下的赵柯更加谦卑,说话的语气也更加恭敬。自打踏上中原,所见所闻都深深的震撼了他的心灵。中原太大,太繁华。仅仅只是一座县城,便比之占城的国都,还要繁华数倍,更不用说那些恢弘的郡城了。然而,更令他震撼的是,从朱达口中得知,这一路走来的郡城算不得甚么,京师占地方圆百里,人口破百万。一座城,上百万人口,比之安南、占城、真腊三国百姓加起来还要多,这已经超过了他的认知与想象。父亲果然没有骗他。“快了,已过杨镇,约莫还有半个时辰。”朱达手捧一份《青州早报》,头也不抬的答道。在他面前的矮桌上,还堆放着高高一摞报纸。出海将近一年,国内发生了太多事情,旁人三言两语也说不清,且多有遗漏,最好的法子就是看报纸。《青州早报》主攻时政刊,国内外的时闻,都能在报纸上看到。早在泉州之时,他便命人收集二月至今的所有报纸。既能了解这一年国内的变化,又可消磨枯燥的时间。目前,他已经看到了十月份的报纸了。一刻钟后,在赵柯期盼的目光中,远方尽头,出现一座雄城。尽管隔得还很远,可依旧能感受到城池的雄伟。赵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似要把城池印在脑中。随着货船行驶,远方的雄城渐渐变大,最终犹如一道天堑,矗立在天边。高耸的城墙足有数丈,外层全部铺设着青砖,城墙左右延伸,无比宽广,竟一眼望不到尽头。咕隆!赵柯咽了口唾沫,直到这一刻,他心中才有些信了,这城中的百姓恐怕真有上百万之多。就在这时,朱达略带调侃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这汴京的精彩之处在城内,不必一直盯着城墙看。”赵柯回过神,问道:“朱相公看完了邸报?”“差不多了,后面的邸报我大致翻了翻,没甚大事。”朱达起身伸了个懒腰,心中颇有些遗憾。全国蹴鞠大赛啊,这等盛事竟然错过了,着实可惜。若是早回来三五日,还能赶上决赛。不过看样子往后还会举办,毕竟蹴鞠蒙彩都搞出来了,定然不会只办一次。朱达问道:“杨相公还在与老友叙旧?”“应当是。”赵柯点点头。……对面的船舱内,猴子正逗弄怀里的小宝宝。“叫三叔,三叔给你糖人吃。”对面的马三狗笑骂道:“奶都没断,他会喊个屁的人。”话音刚落,就见一旁的吴怜皱眉道:“孩子当面,莫说浑话。”小囡囡如今长大了,气质文静,梳着双丫髻,正捧着一本画本看的入神。“哦哦。”马三狗赶忙应道。见状,猴子笑着打趣道:“这成了亲的人就是不一样。”马三狗劝道:“你也老大不小,该成亲了。韩二哥没帮你张罗?”猴子摆摆手:“我这一年到头,忙得脚不沾地,哪有空闲成亲,再等几年清闲下来了也不迟。”事实上,他的婚事哪里需要韩桢来操心。身居高位,又是官家心腹,前来说媒的人不知几何,门槛都快被踏破了。不过确实如他说的,自从接手商贸院之后,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帮韩二哥搞钱。这几年不是在搞钱,就是在搞钱的路上,哪有闲心思想这些。马三狗正色道:“这不行,成家立业乃是人生大事,回头我去与韩二哥说道说道。”“咱们几兄弟有段时日没一起聚过了,待到了京城,好好聚上一聚,可惜石头没来。”猴子神色略显遗憾。闻言,马三狗失笑道:“石头你又不是不晓得,性子憨到了极点,如今他婆娘怀了孩子,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守在婆娘身边。”“那便过几年罢。”猴子点了点头,心头不由感慨。当年临淄县城里的一帮泼皮,如今也都有了各自的生活。“咚咚咚~”清脆的敲门声响起。猴子转过头,问道:“何事?”门外传来手下补官的声音:“杨相公,马上到岸了。”“嗯。”猴子应了一声,抱着马三狗的小儿子站起身:“到京师了,咱们去给韩二哥一个惊喜。”“好。”一想到即将见到韩二哥与小虫、小菘,马三狗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韩二哥,此次蹴鞠蒙彩共盈利四百六十三万贯,外加先前扑卖招幌剩余的四十八万贯,总计五百一十一万贯。这是账目,请韩二哥过目。”谷菘说着,将手中账本递给一旁的内侍,交由他转呈到御案上。拿起账目,韩桢随意翻看了几眼,口中问道:“中奖百姓皆有兑付?”谷菘保证道:“韩二哥宽心,牵扯朝廷信誉之事,俺必然百般慎重,岂敢弄虚作假。”“如此便好。”韩桢满意地点点头。谷菘略显遗憾道:“由于是头一回儿举办蹴鞠大赛与蒙彩,经验不足,因此显得格外仓促。等待明岁再办时,便可从容不迫,蒙彩也可开设到山东、京西、河北以及江淮等地。届时,蒙彩的收入将会翻几番。”韩桢又问:“各项押注占比如何?”谷菘对答如流:“十文钱以下投注者,占七成。百文钱以下,占两成半,百文以上,则只有半成。”通过这份占比数据,就能直观的明白,绝大多数百姓,都是玩票兴致,花个几文钱图一乐。而百文者,多为蹴鞠爱好者。最后的那半成,要么是富商,要么就是赌狗了。富商暂且不论,赚赌狗的钱,韩桢是一点负担没有,即便没有蒙彩,这些人也会把钱洒在赌场与各个档口。韩桢没指望靠蒙彩发财,不过是为了配套蹴鞠大赛而已,一年也就一次,百姓花不了几文钱。他若不搞蒙彩,民间必定会出现无数大大小小的蒙彩,谷菘问道:“韩二哥,这笔钱送往内帑?”韩桢摆摆手:“不必,存入商贸院,用于官员分红。”内帑不缺钱,账面上还有三千多万贯。此外,他是商贸院最大的股东。大朝会上商贸院公布的利润,已经提前扣除过他的分红了。说难听点,官员们的年底分红,都是他吃剩下的。但韩桢的开销也不小,皇宫这么多人吃喝拉撒,可都是钱。所谓的皇家体面,也都是用钱堆出来的。且,泰山深处的军工所,一应支出,可不走国库,而是全部由内帑支出。这可是个吞金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