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京国会山的诸王殿内,炭盆烧得正旺,却压不住萧朝贵拍案而起的怒声。
“杨秀清打的什么算盘?区区六十万吨粮食,还得靠真约信徒化缘,就想当筹码和咱们斗法?”他指着桌上朝鲜粮产册子,指节敲得咚咚响,“朝鲜去年秋粮统共一千八百万石,他张口就要一千万,剩下的八百万石够谁吃?朝鲜人先饿死一半!”
洪宣娇捻着只镶钻石的白金十字架冷笑:“四哥本就是两手空空!朝日天国岁入八百万银元,抵不过咱们一个零头的零头。一千万石粮食?把他汉城东王府拆了卖砖也凑不齐!”她刻意拔高嗓音,殿角侍立的书记官笔尖一顿。
韦昌辉的客家腔调带着讥讽:“何止粮食?运粮的船还要靠真约派教堂募捐!用咱们的教会替他筹粮,脸皮比天京城墙还厚!”他抓起茶盏又重重放下,溅出的茶水泼在了一幅摊开的《寰宇真约教堂分布图》上。“要走真约派教堂的路子化缘,咱们不会?用得着他来当这个大善人?”
石达开始终盯着辽东地图,此刻忽然抬头:“十万国人随行……若其中有精壮编作私兵,这天京防务不可不小心。”他指尖划过长江防线,“我建议调两个师来天京加强防御。”
冯云山未答话,只忧心忡忡望向长桌尽头。罗耀国正伏案疾书,钢笔尖在账册上划出沙沙声响。半晌搁笔抬头,竟是一脸笑意:“十万之数或有虚夸,五万总是有的。咱们宽算些——按七万人备着!”
“备什么?”冯云山警觉前倾,目光盯着罗耀国的脸。
“自然是备福利!”罗耀国将账册推过桌面,“东殿兄弟也是太平军!从金田杀到朝鲜,红旗上染的都是自家人的血。该给的田宅、年俸、安置费,一分不能少!”他蘸墨圈出几行数字,“愿留天京的,工部拨地盖房;想去东北垦荒的,农会划农场发安家银。勋贵按功授府邸,寻常国人安排进厂矿和各地衙门——总归让老兄弟们体面落脚。”
冯云山细看账目,紧锁的眉头渐舒:“大概要花多少钱?”
“需得五千万!”
“五千万银元……”冯云山斟酌了一下,“咱们的朝廷也不宽裕这样吧,真约派出两千万,总理府那边出三千万。”
“那可太好了!”罗耀国抚掌大笑,“人均摊到八百银元,江南厂新工月钱才十几块啊!”
洪宣娇愕然瞪大眼:“九弟莫不是疯了?这些人是跟着杨秀清回来夺权的!”
“怎么叫夺权?差事没办好,活该。”罗耀国拎起暖壶一脸和气地给众人续茶,“可要反我,得按天国的规矩——用选票,不是刀枪。”他忽然转向洪宣娇,“七姐,劳你走趟汉城,代表诸王会议迎四哥回国。”
洪宣娇怔了怔,似乎明白了罗耀国的心思,忽地抿嘴一笑:“总不能空手去……我带几船江南织造局的绸缎?再装些上海食品厂的罐头糖果?”
“不够!”罗耀国从抽屉抽出礼单拍在桌上,“罐头要牛肉的,糖果要巧克力夹心。再配真约教堂特制的精装版《真约》——让东殿兄弟瞧瞧,天父恩典都在哪儿!”
腊月十七,汉城火车站蒸汽弥漫。
杨秀清蟒袍外罩着狐裘大氅,身后红头巾列阵如林。当漆着金龙的专列嘶鸣进站,月台霎时跪倒一片:“西王娘千岁金安!”
洪宣娇一袭绛紫骑装踏下车阶。她没理杨秀清伸来的手,径直走向一排匍匐在雪中的老兵,一把搀起前排独臂汉子:“张朝爵!永安突围时你替东王挡的刀,疤还在否?”那汉子颤巍巍掀起衣襟,狰狞刀疤引来一片吸气声。
“好汉子!”洪宣娇挥手,随行卫队轰然拉开一节货车的车门。里面是堆得满满的礼物:苏绣锦缎流光溢彩,铁皮罐头摞成城墙,晶亮玻璃瓶里的彩色糖果滚着蜜光。人群嗡地骚动起来,几个国人家的孩童忍不住往前挤。
“老兄弟老姐妹们辛苦!”洪宣娇跃上一张她的随员搬来的椅子,嗓音清亮穿透寒风,“诸王会议派我来迎大伙回家——天京城里备好了三层小楼,通自来水管子,装了竹丝电灯!东北那边已经划好了1000万亩黑土地,去了还发额外的安家费!”她抓起一名随员递上的牛肉罐头轻轻抛向人群,“先尝尝小天堂的甜头!”
罐头被争相传看。独臂的王阿贵在一名洪宣娇的随员帮助下开了罐头,哆嗦着掏出一块酱色牛肉塞进嘴,突然嚎啕大哭:“二十年没吃过这么香的肉……”哭声像水花溅进油锅,顿时就炸了!红头巾们推挤着涌向礼箱。
杨秀清站在月台中央,嘴角却勾起一丝笑意。
“七妹,”他大步上前,亲热地揽住洪宣娇肩膀,“天京诸王有心了!这份厚礼,朕记在心里。”
洪宣娇一怔,没想到杨秀清竟是这般反应。她原以为他会发怒,至少也该冷脸相对。可眼前这位东王九千岁,竟笑得像个得了糖的孩子。
两人并肩向一顶三十六人抬的大轿子走去。
两人刚在宽大的轿子里坐稳,洪宣娇就从袖中取出一卷黄绫:“这是《章程》,三哥让我带给您过目。”
杨秀清展开一看,眼中精光闪烁。
“好!好!”他抚掌大笑,“早该如此!朕若当选,定叫六万万人顿顿吃肉!”
洪宣娇心中暗惊,面上却不显:“四哥若有心参选,大会必是欢迎的.明年是天历二十四年。”
“哈哈哈,那可太好了!”杨秀清昂首挺胸,“朕乃天父四子,东王九千岁!论资历、论功绩,哪点不如他罗耀国?”他忽然压低声音,“七妹,你回去告诉诸王,朕若当选,定保留他们现有爵位俸禄,一个不动!”
洪宣娇强忍笑意,郑重其事地点头:“四哥仁义,我必转达。”
当晚东王府内,灯火通明。
“主上,洪宣娇此来分明是示威……”侯谦芳话未说完,就被杨秀清挥手打断。
“你懂什么?”东王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广场上仍在分发礼品的太平军,“她这是来示好的!罗耀国怕了,知道朕若回京,他那个总理位置坐不稳!”
洪仁玕小心翼翼道:“可《选举章程》写明,诸王会议有权提名下届候选人……”
“那又如何?”杨秀清转身,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朕有十万国人支持!更有天父庇佑!他罗耀国拿什么跟朕斗?”他猛地拍案,“传令下去,加紧筹备‘天堂米’。待朕携粮回京,倒要看看国人大会选谁!”
窗外飘起雪花,却掩不住府外鼎沸人声。一大群东殿国人正围着洪宣娇的随从问东问西。
“天京真给分房子?”
“每月能领多少银元?”
“孩子能上学堂不?”
杨秀清听着这些议论,非但不恼,反而笑意更浓。
“就是要让他们回去!他们都是我太平天国的国人太平天国虽然有六万万人口,但是成年的国人却只有几十万,我东殿一系就能带回去六万有余,占到国人总数的一成有余。.这就是最差的结果了!如果选好了,我就是下一任!”
天京总理府,电报房彻夜不息。
“爪哇回电:东殿派出的教士正在四处推销天堂券.”赵烈文念完电文,忍不住问,“王爷,杨秀清似乎真以为能靠选举取胜?”
罗耀国摆弄着地球仪,轻笑一声:“他越这么想越好。”指尖点在美国,“而且60万吨粮食虽然不能解决丁卯之荒,但也能解决几个百分点的缺口。”
太平农会的总长陈吉匆匆进门:“美利坚那边的加州总商会回电,愿以市价加两成供粮,可以接受债券。”
“准了。”罗耀国敲敲桌上洪宣娇从汉城发来的电报,“今日又有一千二百东殿国人申请来天国定居。杨东王还真以为这些人都是他的死忠?”他忽然顿住,望向窗外漆黑一片的天色,“对了,给洪大全发电,让他去和天贵说:只要他明年肯回天京来支持我,我将来就帮他当美国总统。”
腊月廿三,小年夜的汉城飘起鹅毛雪。
洪宣娇站在专列车门边,笑望月台上黑压压的送行人群——三千东殿国人已拖家带口往车厢挤。张朝爵扛着铺盖卷冲她喊:“西王娘,俺家分到天京哪片宅子?”
“玄武湖北岸,推窗就见紫金山!”
杨秀清负手立于风雪中,金冠上积雪皑皑。他望着欢天喜地的部属,心中豪情万丈:
“去吧!都去天京!等朕携千万石粮驾临,尔等便是从龙之臣!”
汽笛长鸣,专列缓缓启动。车厢里飘出孩童惊喜的尖叫:
“娘!巧克力糖真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