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六章 我坚持不和你说话,不是我不想你
官兵过境的消息引起轩然大波,刚回村享受几日安宁的百姓急得团团转。
这年头武装人员的恶名远扬,比畜生还畜生。
老百姓没心思分辨义军、官兵的好坏,也不敢信红巾军“自己吃糊糊,给部众吃米面”的传闻,万一赌输了,被掏空钱粮事小,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事大。
饶是自称义军小队的三十余人彬彬有礼,百姓们骨子里对丘八的恐惧也难以消除。
于是百姓们再次到村口集结。丰富的逃难经历使他们打包行囊的速度翻了数倍。
村民们也知道该在村里留点东西给丘八抢,否则丘八深入打粮,非得追到他们的藏身之处。
村民们备好口粮,本打算钻进泰山躲藏一段时间,却被乘坐竹舆的兵爷劝阻,“此去泰山甚远。这兵荒马乱的,你们逃往泰山途中也不安全,不如随我们一起退往十余里开外的常在山……”
乡亲们听闻此话犹豫了。
众所周知兵爷的侦察范围狭窄,又是亲身返身传递军情。
既然义军兵爷瞧见官兵踪迹,那后者距离此地必不超过十里。
此时还要冒险前往东北方向的常在山,简直羊入虎口,一个个都不愿以身犯险。
红巾军出身的赵二虎心知将爷们纪律严明——面对贪官放火焚烧十余座县城,义军宁愿放缓攻城速度,也要妥善安置百姓。
若是乡亲们能有义军庇护,必能平安渡过危机。
同时将爷们也常把“尊重他人命运”的话语挂在嘴边,若是有人执意寻死,他们也从不阻拦。
倘若乡亲们自行逃难,难免遇到山贼、兵匪……
一想起相处多年的邻里或因为错误选择而遭不测,赵二虎当即挺身而出。
他表示红巾军自有秘术与数十里外的友军沟通,旋即又觉得秘术的形容过于玄妙,于是用将爷说过的故事套上——
说是红巾军饲养了一批“神速鸱鸮”的灵宠,可携带信件穿越数百里递给目标人物,远比寻常信鸽聪慧、快捷十倍。
说是官兵过境,实则是出现在红巾军塘兵视野范围,一瞬间百里之内的所有义军都能知晓。
一旁的赵大龙与赵三豹闻言登时就惊了,心说“千里传音”的秘术怎么听得这般耳熟?
只是三兄弟听到的说法各不相同。
大哥听说的是无形血鸦、镰鼬,随风穿梭数百里,若是有人饮下暴血秘药,便能将血鸦化作风刃斩敌——此事在“屠龙英雄传”中亦有记载。
而三豹听说的版本极为神奇,说是将爷们能将魂魄分离,前往另一个世界与友人沟通,称那个世界为“画卷”。
双方沟通时,画中世界的魂魄便如烛火般闪耀。
只是此功太过危险,容易走火入魔断了魂魄。
有些将爷意志不坚定,往往被“画中世界”的邪祟、美人所蛊惑,导致走火入魔多日不能醒来,就是醒来也只在清晨活动片刻,便再次陷入沉睡。
极少数将爷一睡就是五六日,说是画中恶鬼缠身,什么“外出办差没带油溪头盔”、“夹板”、“舅舅溜”、“狗捞班押炸”、“赶工期”……唯有在“修习日”才能突破魔障。
而修为更强的“大血僧”意志坚定,几乎每日都能脱离“画卷腐蚀”,重归“现实”。
甚至有些“肝帝”大能,除了睡觉便是干活,仿佛打了鸡血一般,军政种田一把抓,恨不得把此生数十年的活都干完。
老大与老三暗想。
也许义军头领时时刻刻都在关注世上的精妙术法,一旦发觉奥妙便会千方百计学会,所以才会出现大同小异的绝技。
当然,也有可能这些义军聘请的得道高人,皆是师出同门的师兄弟。
如此想来,教授这些得道高人的祖师该是何等强悍的存在。
大哥感慨这般祖师级的人物应当是清心寡欲的吧,否则拥有如此绝技,怎会不想掌控天下?
大龙与三豹的声援,使得二虎的话语愈发可信。
不是村民们被玄妙灵宠唬住,而是三兄弟的气色相比两年前历经过风雨,也确认三兄弟至少有一人在红巾军中任职。
如此一来,即使红巾军并非纪律严明,也能凭赵二虎的人脉保住全村人性命。
于是村民们乖乖跟着小分队逃往常在山,刚到山脚便瞧见数十团草堆忽然站起身,“举起手来!”
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人一跳,村民们纷纷惊声尖叫,将妇孺护在身后。
这时,赵二虎瞧见竹舆上的将爷翻身下来,一边挥手示意,一边向前移动,“诶!都是自己人,先前联系过的赵家村乡民。”
两位领队对视一眼,旋即抬手连对数掌,一边对掌还一边念念有词,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灿烂,仿佛找回失去的青春。
百姓们一脸迷茫,赵二虎却是心如明镜,知道这是将爷偶尔会玩的“手游”,叫什么“蓄、波、挡”,以此调养身心气息……
待口令对照无误,脸上的笑容瞬间变作严肃,守卫队长握紧长矛砸击地面说道,“大战结束之前,任何人不得随意下山!”
沿着山路缓缓向前,赵二虎回头望去,身形渐远的护卫们再次变作一团团平平无奇的草堆。
不过此地不止他们存在,还有十里八乡汇聚而来的乡民,更有红巾军的兵士——
数千兵马驻扎在山腰,边缘错落的树木皆被伐倒,树木之间的空隙用藤编制的绿网遮住,绿网之后的空地上堆放数十个木箱,隐约可见圆滚滚的炮弹。
一个个蓄势待发的“热气球”铺满另一侧的山腰,犹如一块块干瘪的巨型绸布。
尽管不知道高层的军事部署,赵氏三兄弟还是凭借军事经验,意识到此地是红巾军布设的炮兵阵地。
俗话说架得高打得远,放在阵地的红夷大炮,跟放在墙头的火炮射程完全不同。
赵二虎向远处眺望,周边平地几乎一览无遗,真可谓是观察战场的好地点。
随着家人乡亲安置妥当,清晨的雾气也逐渐散去,赵二虎忽然看见远处多了些东西,朦胧模糊,恍若土棕色的画卷多了一条深黑的涂鸦。
从将官手里借来千里镜远望,赵二虎才发现那是何物——
那是一条横贯十余里、呈西北东南走向的宽阔壕沟,左抵济水,右邻大湖,就像平坦的地面突遭地震,炸开一条狰狞的裂口。
数千座灰白的营帐依壕而立,宛如裂口向南喷溅的灰白岩浆。
营中猎猎作响的旗帜数不胜数,唯有那一面面铁拳旗帜,赵二虎记忆深刻。
红巾军主力竟然出现在章丘县境!
赵大龙与赵三豹也都是一惊。
要知道济南周边仍是明军实控,红巾军是如何敢跨越二百里,深入敌后作战的?
大龙将心中所想说出,“红巾军太过冒险,以逸待劳也不是这般打法,如何知道官兵会不会途径此处?”
三豹也追加一句,“要是官兵渡济水,往北边逃了,红巾军怕是要扑个空。”
“嗯,官兵主力回撤济南,被包围的反而是红巾军自己,到那时腹背受敌,山东的大好局面怕是要一朝尽丧啊。”
“不,不会的。”赵二虎握紧双拳,“咱红巾军选哪作为战场,官兵就只能跟到哪决战!”
两位兄弟不知内情,但赵二虎全程参与行动,深知大帅们分兵十余股,在十余座县城下闹出的袭扰战法就是为了此时此刻。
尽管他还是不懂战术战略,调动的就是敌人将领、士卒的心理,但他深信将帅们传回的“官兵向南撤退”的消息绝非虚言。
眼见赵二虎说的斩钉截铁,两位兄弟也暗暗有了比拼之心,一边心想自己所属的义兵、帮派才是最强的,一边掏出自觉值钱的小刀、玻璃珠,“要不打个赌,就赌官军是否从此处路过?”
“好!”赵二虎掏出一两价值的碎银子比了个手势。
只要官兵出现在视野尽头,他赵二虎的猜想就是真的。
他握紧千里镜死死望向北方,期盼官兵的身影早些出现,仿佛如此才能证明红巾军是比乞活军、坤帮更强的势力!
或许是老天给他开了个玩笑,他们待在山中足足等了一日,还不见官兵踪影。
就连赵二虎也不免泛起嘀咕,心中的坚信也滑落到九成水平。
难道官兵发现红巾军主力,改为绕道撤退了?
赵二虎心说不应该啊。
他记得奇袭队的总兵力超过五千,尽管分成小队袭扰县城,那也有数千人集结在一起紧盯官兵的动向吧?
而山中具备“千里传音”的将爷也没宣布计划变动,说明官兵就在百里之内,那为何迟迟没有赶来?
随着时间慢慢推移,老大、老三在二虎面前变得愈发神气,二虎总觉得自己追随的义兵被人比了下去,有种不甘又无奈的苦涩感。
就在某一天清晨,嘹亮的号角声响彻天地,赵二虎第一时间拿起千里镜远望。
果不其然,官军的身影出现视野尽头,恍若一团模糊的黑虫在地平线上下蠕动,随风飘动的旗帜恰如黑虫身上的绒毛。
“咱的红巾军就是料事如神,说曹操曹操到!”
赵二虎只觉神清气爽,兴奋咧开的嘴角几乎裂到鬓角,头也不回地连笑数声,不用看也知道两兄弟一定目瞪口呆。
“愿赌服输,拿来吧。”赵二虎得意地笑,伸出左手勾了勾,示意两兄弟把赌资一并交来。
大哥一脸震惊地递来小刀,“这官兵的统帅究竟是谁?带兵带到狗肚子里去了!原地固守,渡河北上皆可,他偏偏要直挺挺闯进圈套!简直猪狗不如……我服了。”
……
“诸葛炉塘兵报,前方发现敌兵营寨!”
“什么?”
杨文岳听闻报信顿感大事不妙,连忙命令全军按照各部建制,结成车营大阵,各部将领紧急前来大帐议事,又吩咐十余名骑术好手前去仔细探查。
随着探马回报,遭遇敌军已是千真万确,连绵十余里的营帐皆是敌兵,若按照一帐十人来算,起码有五万贼兵!
更有十八里长的壕沟堵在阵前,已把通往济南的道路彻底锁死。
饶是听见十余骑探马回报相同的信息,杨文岳等人还是不敢相信。
贼兵主力不是直扑高宛吗,官兵明明及时南撤,怎会在官府控制区的章丘遭遇贼兵主力?
难道敌营全是空的,只是少许贼兵裹挟奸民设置的障眼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