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待下宽和林妹妹
回到定国公府,三春心里似是一块大石落地,终于安定下来。
在定国府上,她们再不会有荣国府上的冷落苛待、恶奴欺主,也不必在意最令她们厌烦的内帏间尔虞我诈,当是开始崭新的生活了。
不过在刚刚她们临走出牢门时,宦官随意说的几句话,萦绕在她们心头,挥之不去。
正如那人所说,她们需得报答岳凌。
可她们在定国公府的身份,着实是太尴尬了些,又能怎样报答呢?
说来也逃不过“以色侍人”四个字。
尽管林黛玉曾事先说了会收留她们,全然未提更多事,可如今她们身上早已打上了岳凌的标签,怕是此生此世都要留在这府邸里了。
心思多了,再迈过定国公府的门槛便不免多了几分羞耻,与头一遭入门来的心境全然不同了。
三春似是极有默契的同样顿下脚步,而后相互对视,皆是讪讪笑着。
“二姐姐,你先走。”
探春看似十分守礼的谦让起来,双手早已尴尬的紧紧捏起了裙摆。
迎春只是反应慢了些,并非不念心事,待看见两个妹妹都停住了脚,并未言语而是脸颊先泛起桃花色。
“三妹妹忙前忙后,没少做了事,在我们姊妹中也是出力最多的,理该走在前面。”
探春又心虚的看向身旁的惜春,道:“妹妹体弱,先进门。”
惜春连连摇头,“二姐姐说的是,三姐姐你就别推脱了。”
探春无可奈何,只好退而求次,商议道:“我们姊妹食同桌寝同床,如今倒也没什么好谦让的,将来不管再遇见什么事,我们都一同面对就是。”
迎春,惜春也连连点头,三人才相互搀扶着,迈过了门槛,但脸上那一抹羞意,尽皆掩饰不住。
这便是她们的归宿了,三春心照不宣,也不再多言。
岳凌距三人几步远外,看得她们走走停停,倒以为十分奇怪,不知何时竟是迈过家门都这般谦让计较起来了。
“老爷,府里来了客人。”
适时,贾芸追来了身边,俯身行礼通禀着。
岳凌的目光便从三个小丫头的身上收回,微微挑眉,诧异道:“谁来了?现在何处?”
方才朝堂上已是掀起了一片轩然大波,岳凌还没轻举妄动,倒不知是谁寻到他这府里来了,是敌是友亦无从知晓。
不过岳凌能猜到的是,这一定是个极为难缠的人,不然早被府里的下人打发走了。
贾芸搔了搔头,尴尬一笑,道:“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位自称是薛姑娘的妹妹,和老爷也有旧交,另一个便是她随身的丫鬟,如今具在内帏里呢。”
岳凌闭眼深深呼了口气,暗道:“怎么是那丫头寻来了,这才接进来三个,又来了两个,倒不知林妹妹怎么看了。”
岳凌摇摇头,颇为无奈的嘱咐道:“好,我知晓了。近来荣国府上的下人,除去与几个当家人有瓜葛的,应当都会接连放出来。待她们姊妹的丫鬟送出来,你也留意着些,一并接回府里来安置。”
贾芸抱拳应下,“是。”
心底则是暗暗咋舌,“不愧为老爷,小姐丫鬟一个都不放空,当真如练兵一样,多多益善。看来我不得休息,需赶快去衙门门前守着了。”
岳凌回过身,却见到三春都还只是站在二门内,没绕过插屏往里面廊道走,只呆呆站在原地,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你们这是怎么了?为何不往堂上去?”
惜春仰起头来,小心问道:“林姐姐曾说要迎我们回来,可是这会儿林姐姐并不在,那我们……”
岳凌微微颔首,“当只是林妹妹疏忽忘记了吧,我们现在一同去寻她,她怎会有心苛待你们呢?那当不是林妹妹的为人。她待下宽和,从不与人为难,更别说你们这落难的姊妹了。”
“据我所知,还从未见林妹妹惩处、为难过别个呢。”
三春皆是点点头,认为岳凌说得颇有道理,是她们从牢中归来,心思变得脆弱了许多,不由得不多想。
“好了,别有包袱,这以后便是你们的家了,还如此拘束作甚呢?”
三春相互看看,脸颊上的颜色更红了,唯唯诺诺的缀在岳凌身后,一同往林黛玉的房里去了。
……
“你都达成你的目的了,还缠着我作甚?”
薛宝钗房里,薛宝钗在案前翻着账目,有心无心的拨弄几下算盘,却被身旁来来回回兜圈子的薛宝琴扰的心烦意乱。
将算盘往前一推,薛宝钗抱起手臂来,眉头轻蹙凝视着薛宝琴,发出眼神的警告。
薛宝琴背着手,在房里来来回回踱着步子,听得薛宝钗出声,又呈出笑容来,走到薛宝钗的身后,为她按摩起肩颈。
“姐姐,你知道我的。我心里还有件烦心事呢,正想着对策。”
薛宝钗眉头稍稍舒展了几分,问道:“不过是退婚之事,又有何难?你只需写一封书信,再备薄礼送去梅府,声明两家旧时婚约,今斯人已逝,不再作数,不就行了?”
“不行不行。”
薛宝琴绕到薛宝钗的面前来,愁眉苦脸道:“姐姐有所不知,那梅府的老爷,如今已是翰林院的掌院学士,一等一的清贵文官,最好颜面。”
“我们身为商贾,反而主动退婚,自会被他们当做是种羞辱。如此招惹上他们,必会招致无穷无尽的麻烦。文人虽杀不了人,可口水能淹人呀,我们行商还得有皇家许可,惹怒了他们,实在有百般不利。”
薛宝钗无奈道:“那你想怎么做?难道你想要梅府主动来找你退婚?”
薛宝琴连连点头,“姐姐冰雪聪明,和我想到一处去了,我正是这么想的。”
薛宝钗又问道:“既然你也说,他们是清贵文臣之家,最好名声,那退婚出尔反尔的名声在他们眼中恐怕也不好,梅家怎会就应了你的心意来退婚?”
薛宝琴不急着回答,而是上上下下的打量起薛宝钗来。
薛宝钗眉头一紧,“你又想什么坏主意了?别把心思打到我身上,我是肯定不会向侯爷去替你求情的,这点事还要麻烦侯爷不成?”
薛宝琴连连摇头,“那当然不是了,这点小事怎好意思麻烦侯爷呢,我只是想要姐姐配合一下,而且这件事若是能做成,对姐姐也大有裨益呀。”
从一进定国公府,薛宝琴就在与她针锋相对,薛宝钗才不信她那个“大有裨益”,完全不为所动,甚至起身想出门透透气了。
薛宝琴忙拦住,扯着衣袖,急道:“姐姐,你别急着走呀,总也得先听我把话说完吧。”
“那你就快说,别在这里卖关子。”
薛宝琴羞涩一笑,道:“方才不是说了,姐姐在京城里近期名声不太好,我便想代姐姐领了这名声,若是我的污名传遍京城了,梅府如何还能坐得住,自然会找我退婚了。”
薛宝钗瞪眼道:“你疯了,你以为这是什么好玩的事不成?一个闺阁姑娘,背上那般名声,你出门在外还想不想抬起头了?”
“那又如何?”薛宝琴满不在乎,“侯爷的名声好坏参半,可影响侯爷什么了?”
“只要侯爷不在意,对我来说便没什么嘛,反正我都决定要一直追随侯爷了,而且林姐姐还这般通情达理,上哪寻这么好的当家主母去?”
薛宝钗被薛宝琴唬得不轻,不知道她这小小年纪,为何思想比她活泛多了,将事情都看的这般轻松。
或许是常年行商在外,接触了不少夷人,导致在婚姻嫁娶上,不爱循规蹈矩了。
薛宝钗只能这样说服自己。
“姐姐,你只要哪一天再开个茶会,将新品展出,再介绍之前的那些服装其实都出自我手,如今让我与众人见面,能听取众人的意见。以后你站幕后,我站台前,反正你也不愿意做这差事,交由我打理便是。”
薛宝钗扶额道:“你见过那些衣装吗?”
薛宝琴却似是很了解的模样,还比起手势来,左手握圈,右手食指捅了两下,道:“不就是做这个用的吗?刚刚佛堂上不也讲了?”
薛宝钗羞愤的拍开她的手,颇为无语的说道:“你一个小孩子,能不能学点好的?”
“可府里不就是这样的吗?这样侯爷应该会喜欢吧?”
“这……”
薛宝钗一时竟无语凝噎,无力反驳。
“所以,肯定是姐姐太古板,才一直没什么进展。”
“你这死丫头,我今日要撕烂你的嘴!”
……
定国公府内,还是处处欢声笑语,而今日早朝的余波,已经迅速席卷了整个京城。
荣国府抄家一案,人尽皆知。
京城的百姓也难以想象,偌大的荣国府,竟是在一夜之间轰然倒塌,连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皇榜张贴在城门口以后,人们才弄清楚了荣国府一直以来的恶行。
包庇奴仆作威作福,贪墨脏银私通外邦,着实是罪大恶极,人人见之唾弃与往昔一门双国公,为天子执缰的贾家大相径庭。
而且,素日里贾家的坏名声也多源自后辈不成器,谁知道竟藏了这么多猫腻。
表面光鲜亮丽的贾家都是这般,那嚣张惯了的其他四王八公的府邸,又能干净几分呢?
榜上,最后一排小字更是惹人注目。
“因由贾家三女检举揭发荣国府恶行,呈堂荣国府罪证,今陛下法外开恩,括免罪身。自此以后,无论哪一门,但凡有检举揭发者,皆效今日处置。”
若是没有后面一句,众人还以为是定国公发力,救出了他的三个相好。
但有这一句,便让大家的心思愈发活络了。
不必荣国府祖上功绩的大有人在,若一旦家族事发,陛下能念及多少旧情也犹未可知。
摆在这些人面前两条路,砍头流放或是检举活命,便是随意寻来一痴傻之人都知道该如何选。
一时间,朝野沸腾。
便是各家纨绔获知了消息,都不由得切身考虑起自己的处境。
京城各门各户,更怕家中子弟寻衅滋事,紧闭大门,不许了任何人外出,反而致使京城街上一片祥和。
看不见街上奔马者,亦看不见三五纨绔当街逞凶斗殴,市井之民来来往往,是真正的国泰民安之景。
史湘云自分别了林黛玉,携着紫鹃和翠缕回到了史家,也陷在了府里再难出门。
“姑娘,知道消息了。除荣国府上老太太是获罪问斩以外,旁人都是流放琼州,年十五以下被豁免罪过,降为白身。贾府的三位姑娘,似是已经被接回定国公府了。”
翠缕从史府的下人口中探听了消息,便飞奔回房里与史湘云知晓。
与紫鹃一同做着针黹女红的史湘云,缓缓放下了手里的针线,舒缓了口气,“没事就好。”
摇摇头,史湘云又叹道:“没想到贾家竟是落得这一副光景,史家恐怕也难以独善。”
翠缕也随着哀叹起来,“姑娘,刚刚二太太已经说了,近来不许府里人随意出府了。而且我刚路过正堂时,正听得二太太和三太太在正堂上吵个不可开交,似是为分家的事……”
“分家?”
史湘云眨眨眼。
史家总共有两侯爵,一是本该史湘云爹爹承袭,却因过于早逝又膝下无子,致使爵位旁落二房的保龄侯,二是史家三房,也就是史湘云的三叔,因多次九边战功最终获封的忠靖侯。
实权上,史家甚至隐隐超过贾家,也算是鼎盛的勋贵之门了。
尽管如此,二房和三房也是不和已久。
更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提出分家,意图恐怕就很明显了。
紫鹃想了想,提议道:“云姑娘,他们争来争去,最后好也落不到我们身上,便是不将我们当做累赘,恐怕也要如同贾家姑娘在府里的处境,临了做个筹码。”
“我想此时还是尽快回定国公府的好,迟则生变。”
史湘云沉吟片刻,又道:“三叔入京述职还要过段时日,这府里若没二叔三叔发话,再闹也是口舌之争,我想再等等看……”